第二樂章：執着（一）

天地完全沒有想到，和天羽的約會，會變成這樣。

他看着天羽舉着射擊槍，利落地将老板放在獎品欄上的玩偶一個個射落到地上，而天地面前的推車裏，已經裝滿了天羽之前在娃娃機中抓到的戰利品。

随着天羽連續射出五個橡皮彈将最終的超大的粉色小狗的毛絨擊落，老板的臉色也終于迎來了最為灰暗的一刻。

天地終于明白，為什麽在自己打電話問天羽要不要去游戲廳時，她脫口而出的“進貨？可以啊”是什麽意思了。

“好厲害！天羽好厲害！比哈利強多了！”

剛巧也在這裏約會的是天羽隔壁班的針谷和西本，原本還在說着“放心交給本大爺就好了”的針谷，在看到天羽神乎其技的操作之後，眼睛都睜能和燈泡媲美。

“啥？不滿的話，你去找天羽玩啊！”

“哈利，你在說什麽啊。”

“字面意思，覺得天羽厲害的話，就別約我出來，你呆在這裏會影響我的準心。”

“哈利！”

西本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天地思考着要說什麽來緩解那兩人之間的氣氛，結果天羽先一步出手，她将最大的毛絨塞進推車裏，然後擡手就給了針谷一記手刀。

“很痛啊！”

“不可以對女孩子那麽兇，哈利。而且你打不中娃娃不是你的問題，這家店的老板的準心是歪的，我剛看了一下你的槍射出的軌跡，如果你要射擊一個玩偶，你就瞄準它正上方的隔板。”

也就是仗着老板坐在另一邊聽不見，不然天地很懷疑他們是不是會被這家店拉黑。

針谷将信将疑地照做了一次，對面的兔子立刻被橡皮彈擊中，然後落到地上。

“好厲害，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每個季度都會來游戲廳進貨，我家的雜貨部裏賣的二手毛絨基本上都是這樣來的，有空來‘青鳥雜貨店’玩呀。接下來……”

天地看着天羽走到西本面前，彎下腰，讓自己與西本平視，然後用自己的額頭輕輕地碰了一下西本的額頭，用十分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已經幫你教育過哈利了，要是又被他氣到的話，随時來找我。”

如果這是電視劇，如果天羽是男的，她絕對會是人氣最高的男二號。平常過分活潑開朗的人，卻在面對女主角被男主角欺負時有着溫柔體貼的一面，任何電視劇裏的這種角色都一定會是觀衆緣最好的那個。

“如果天羽是男孩子的話，簡直可以代替哈利成為我心中的王子殿下了。”

“啥！”針谷的槍瞬間打偏了，他瞪向在旁邊當推車工具人的天地，“天地，你管好你姐姐！”

“螢學姐才不是我姐姐，你這樣說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哦。”

“哈利也覺得翔太君是我的弟弟對吧！請和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等、等等！”

天地鼓起了嘴，對這個故事的發展表示不滿，故意用推車撞了一下天羽的腰，然後拉拉正在和針谷握手的天羽的衣角。

“我們可以去下一個地方了吧，螢學姐。”

距離音樂大賽結束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下學期開始了。

暑假的時候，天地陪天羽又去了一次那家琴行，将小號的借出時間延長到明年暑假結束，那個時候的天羽的情緒似乎已經緩和了不少，更改借出時間時，之前的初中生已經結束了暑期的打雜離開了琴行。另一個男生倒是還在，天羽和那個男生交流了一些天地聽不懂的音樂上的話題，最後在确定男生明年不會加入吹奏部為振翅吹奏部伴奏之後，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不少。

“辛苦你幫我搬回來啦！”

“作為男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今天，天地約天羽出去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讓她看到自己帥氣的一面，雖然結果來說，反而是自己看到了她帥氣的一面。

天羽的家位于從學校需要坐電車才能到的一條老街道上，兩人抱着一大堆玩偶到達時，雜貨店還有一些附近小學的小孩子在挑着想要購買的粗點心。

“進貨回來了？這位是誰？”

“我的學弟，來幫我搬東西的。媽媽呢？”

“去進貨了，我是說，商品架上的東西。”

一個年輕的男性坐在櫃臺前，櫃臺上擺着幾本很厚的司法類的圖書，書堆的最高處還擺着幾個木制的小馬，他的面前還敞開着一邊寫了很多筆記的書，看見天羽回來，他立刻停下了轉筆的動作，走到店門口幫忙把毛絨玩偶放到寫着“螢火的個人寄售處”的小箱子裏。

“大哥哥！我們要買美味棒！”

“來了！”

男性回應了一聲，走回到櫃臺前為小學生們結賬。

天羽在天地耳邊小聲地介紹道：“那是龍哥，我二哥，大學四年級，最近在準備司法考試，媽媽去進貨的時候，一般是龍哥看店。”

“那大哥呢？”

“他在其他城市做木匠學徒，二哥書上那個小木馬就是他用廢料拼湊出來的玩具。”

雖然從青鳥離開之後，基本上就沒見過他，只能從他每隔一段時間寄回來的信件和小禮物判斷他的動向。

天羽招呼着天地走到小賣部的側面，那裏有一個由一個個合金踏板組成的小樓梯：“來吧，你難得來一趟，我請你吃點天羽家特質雞蛋布丁。”

“那就，打擾了。”

絲毫沒有帶異性回家的扭捏感，這也讓天地确定，今天的自己也沒有成功讓天羽意識到自己的性別。

“爸爸！我帶朋友回來了！爸爸！不在嗎？”

“天羽先生平常都在家裏嗎？”

天地發出了疑問。

天羽一邊拖了鞋子去幾步路之外的廚房冰箱裏找布丁，一邊跟他解說：“我家老爸是個二、三流作曲人，沒接到工作也沒靈感的時候都在家裏看音樂節目，或者去琴行做點小時工。需要的時候就借用朋友的琴行裏設備，你看我家這大小就知道我家買不起那麽好的設備了。我房間在這邊。”

天羽帶着天地穿過僅一人通行的寬度的走廊，打開了走廊最深處的挂着“螢火”還畫着小螢火蟲圖案的門牌的門。

“作曲人，會給電視劇的主題曲作曲嗎？”

“他才沒那麽厲害，最多就是給一些地下愛豆作曲，反正都是些無法被擺上臺面的小曲子，還好他高中的時候本來也做過地下愛豆，至少積累了一些地下的人脈，寫出來的曲子不至于一首都賣不掉。給，雞蛋布丁。”

天羽将一個被保鮮膜封裝的陶瓷的小碗放在了天地的手中，接着又在床邊展開了從床底掏出的折疊小桌板，盤腿坐到地上，用腳戳戳自己對面的地面。

“坐吧，啊，記得把門關上。”

天羽的房間不大，一張單人床，一張面對着窗戶擺放的書桌，一個衣櫃，床底下和衣櫃上都堆滿了東西，書桌上疊了幾摞的用舊的參考書——書縫上的名字是“天羽龍次”，枕頭邊擺了幾本夾着書簽的寫着“天羽青鳥”的樂理書，小號被裝進袋子、挂在了書桌側面的鈎子上，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東西。

“怎麽，在淑女的房間裏亂看可不是好行為哦。”天羽捧着自己的臉，手肘支撐在小桌板上，笑着說道，“翔太君以後要是去喜歡的女孩子的房間，可千萬不能這麽做，會被讨厭的。”

“對不起，一不小心……學姐也會讨厭嗎？”

“嗯，我還好啦。”天羽迫不及待地幫天地扯開保鮮膜，“反正也沒什麽好看的，我房間最值錢的東西也就是小號而已。衣櫃裏大部分也都是哥哥們初中時穿過的舊衣服。”

“難怪每次出來玩，你穿的衣服都不太像是女孩子的衣服。”

“這樣省錢嘛，媽媽每年都有讓我買新衣服，但我總覺得哥哥們的舊衣服還能穿，也就只有新年才會買一件新衣服吧，上學需要每天都穿校服真是太好了，而且音樂比賽的正式制服也是校服，更省事了。”

難怪天羽從來不和女性同學去逛街買東西，也從來不去咖啡店，路過西餅店也只是在櫥窗裏看着。

天羽的很多習慣，在這一刻也得到了解答。

“但是音樂大學的學費，好像很貴吧，助學貸款嗎？”

“我不會去音樂大學的。”天羽歪着頭看着他，好像他問出了很奇怪的問題一樣，“硬要說的話，我哥哥們的小號水平都在我之上，他們在高中的時候，都拿到過全國大賽的冠軍，我才是其中學得最差的那個……這也是我原本想今年結束就退社的原因。”

“螢學姐。”

天地下意識地直起上身，然後雙手拍在天羽臉頰兩側，發出清脆的響聲，接着他前傾着身體，學着在游戲廳時天羽的動作，将自己的額頭貼上天羽的額頭。

“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随時來找我。我希望學姐的眼裏只有我，但我也希望學姐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能夠實現自己登上全國大賽的夢想。”

“翔太君……”

“去打破羽崎的魔咒，然後拿下全國大賽的冠軍。我會盡全力為學姐應援！為努力追趕夢想的同學應援，正是應援部存在的意義。”天地捧着她的臉，凝視着她的眸子，“對吧，螢學姐。”

“翔太君，意外得很帥氣啊。”

“什麽叫‘意外’啦，我絕對會讓學姐看到我更多帥氣的一面，帥氣到讓學姐的眼裏只能裝下我一個人為止。可不要不識趣的迷路了。”

這也是天地第一次看到，天羽眼睛裏出現的片刻的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