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一樂章:重啓(八)

第一樂章:重啓(八)

音樂比賽當天。

“小螢火,你的頭發翹起來了哦。”

“啊,真的。”

“這可不行,你可是獨奏的主角呢。來,我幫你。”

根本沒給天羽自力更生的機會,水島就已經伸手幫她整理起頭發,這一舉動讓天羽整個人都僵硬了。

“不過夏天要穿秋天的制服,還真是熱啊。”

“畢竟這個才是正裝呢。好了,小光,你的頭發也沒梳好,你們兩個今天怎麽都毛毛躁躁的。”

水島說着,又像個大姐姐一樣去給海野整理頭發。

音樂比賽這天,從一大早就開始忙碌,天羽背着小號從家裏走出門時,龍哥還在後面喊着她的小名,并表示他們一定會去看她的演出。

到了教室之後就是第一輪調音,接着是幫忙把大型樂器搬上車,在樓梯上上上下下地快速移動,社團裏的男生們幾乎擔任了搬運樂器的主力工作,最後首席們還要清點人數,并在車上分發統一的樂譜套子。

他們出發的時候,應援部才剛開始晨練,往年來說,羽崎的應援部并沒有為文化社團應援的計劃,今年也是一樣。

“我會去現場為你加油的,螢學姐。”

“練習沒關系嗎?”

“嗯,我跟部長說了,今天午休會早點開始,應該剛好能趕上你們的演出,看完演出我再趕回來訓練。”

說起來,為什麽應援部只給體育社團應援呢?因為必須要在操場上才能進行嗎?

但學長和學姐們都沒有在意這件事情,天羽立刻也打消了這個疑問,飛快地擁抱了比自己矮上一些的天地。

“學、學姐?”

“弟弟的工作就是要給姐姐補充元氣哦,好,充電完成。”

天羽放開了因為自己突然的舉動而面紅耳赤的天地,伸手揉亂了他的頭發。

“我出發了!”

“我才不是你弟弟……一路順風……笨蛋學姐。”

羽崎今年也要接在振翅之後開始表演,天羽在上廁所回候場室的路上,看見了振翅的指導老師,名為冰室零一的吹奏部指揮大魔王,此刻,他正在一邊調整自己身上的晚禮服,一邊和羽崎的指導老師說話。

“……今年也是冰室先生的學校會贏吧。”天羽聽見前田老師這樣說道,“今年再贏的話,就是七連霸?”

“我很期待羽崎打敗振翅的那一天。”

“哈哈,我們的學生的水準怎麽能和你們比。”指導老師只是笑笑,“一開始我也熱血過呢,嗯嗯,現在已經有種反正也贏不了,大家能享受就最好了的心态。”

“希望你不要忘記,在振翅七連霸之前,羽崎也是拿過全國冠軍的學校。我希望你還記得天羽青鳥那如同翺翔于天際的鳥兒一樣的音樂,我聽說今年他妹妹也參加競賽會了。”

“我有那個野心有什麽用,學生們不還是三年一換嗎?而且天羽螢火可比不上她大哥,雖然她很努力了,但是怎麽說才好,還是幼鳥呢。啊,振翅已經要上場了嗎?什麽曲子?”

“《柴可夫斯基第四交響曲》。”

“嗚哇,這麽恐怖的嗎?不愧是振翅。”

《柴可夫斯基第四交響曲》,所有學樂器人的噩夢,不管是節奏氣息還是指法難度,全都是高級別的梯隊,一般來說只有職業樂團才會演奏的曲目。

天羽沒想到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在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學姐們和學長們去年接在振翅之後演奏的壓力來源何處了。

連《柴四》都能完美演奏出來的學校,怎麽可能是他們這種學校能夠戰勝的。

糟糕,壓力感。

天羽突然感覺自己的胃部在翻滾,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努力深呼吸,但那種惡心感依然沒有消失。

是的,她一直都不擅長應對壓力,去年的選拔賽也是因為過于重視導致壓力過大,才在選拔前一天發高燒,也因此錯過了選拔。

大部分的時候,她只能通過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來緩解,像是選拔之前抓着坐在自己旁邊的海野聊天之類。

本來靠着和天地的擁抱緩解下來的壓力,在此刻瞬間全部湧上喉嚨。

冷靜,冷靜點。

她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肚子,拼命地思考有什麽事情可以讓自己放松。

但越是這樣,她能想起的事情就越重要。

爸爸媽媽還有龍哥都會來看的,翔太君和千代美也會來的,不能在他們面前出洋相。

唔。

“天、天羽?你沒事吧!”來找上廁所卻一直沒回去的自己的海野,看到她蹲在地上的樣子,立刻慌張地跑了過來想要扶起她,“可以站起來嗎?”

“我沒事,讓我喘口氣就行。”

但胃裏翻滾的液體很難這樣輕易緩解。

再不站起來的話,演出就糟糕了,還要負責獨奏……

“小光?小螢火怎麽了?”

“密同學!不知道,她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這麽難堪的時候,不僅是海野,連天敵小姐都來了嗎?天羽只是瞄了跑來的水島一眼,她沒有力氣像平常那樣逃跑。

“想吐嗎?燒…沒事。”水島把自己的手背貼在天羽的額頭上,确定體溫正常後,她才松了口氣,“壓力又太大了嗎?小光,去拿瓶水過來。然後,別告訴其他人。”

“好!我馬上去!”

海野小跑着返回候場室,這裏只剩下了天羽和水島。

水島的手放在她的頭發上,輕輕地撫摸着:“這樣會讓你好受點嗎?沒事了,沒事了,好孩子,好孩子。”

“密小姐……”

“或者你想要擁抱的話,也——真是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沒事了,大家都在呢,羽崎也不是第一年輸了,沒關系,輸了也沒關系。”

天羽撲進了水島張開的懷抱,用着想要将自己融入對方身體裏的力氣,擁抱着她。

很奇怪,雖然抱着的是水島,但她的腦子裏卻全是大哥在競賽會現場時的演出,就像冰室零一所說的那樣,如同振翅高飛的鳥兒,不管是誰都會被他的音樂吸走所有的注意力,那年的羽崎本來就很強,加上還有在此之上的近乎天才級別的天羽青鳥的演出,羽崎一舉拿下了全國大賽的冠軍。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繼續音樂,但他卻大跌所有人的眼鏡,在高中畢業後跑去做了和音樂毫無關系的木匠學徒。

天羽想要明白青鳥到底在想什麽,所以她也站到了這裏。

不可以在這裏停下,絕不可以。

“不要走。”

這是原本天羽想要對離開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的大哥說的話。

“我在這裏哦。”

這是水島拍着她的背的輕聲細語。

在水島的安撫下,天羽終于漸漸恢複了平靜,海野的水也及時地送達,雖然沒有人開口提起,但在這個擁抱之後,天羽在心裏似乎終于接納了水島。

或許,她不擅長和水島相處的原因,只是害怕自己會把水島和自己那個總是溫柔地教給自己演出技巧的大哥聯系在一起而已,如果親近之後就要分離,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接近——盡管兩人毫無關聯。

“天地君,這裏!”

“抱歉,到誰了?”

“下一個是振翅,再下一個是羽崎。”小野田小聲地告訴剛剛趕來的天地。

天地按照約定,早上的訓練一結束,就立刻坐上電車趕來了音樂廳。

舞臺上,站在正中間穿着晚禮服、戴着眼鏡的指揮官,就是天羽偶爾會提起的“振翅的大魔王”。

在振翅的演奏開始前,天地和小野田都相信,天羽那麽努力地練習,今年的羽崎一定可以戰勝振翅。

而這個念頭僅僅保留到振翅的第一個音符響起之前。

“這真的是可以出現在高中吹奏大賽上的完成度嗎?”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努力仿佛變成了玩笑話。

就算是不懂音樂的外行人,在此刻都能明白為什麽振翅可以保持六年的地區優勝。

天地的手在褲子上攥成了拳頭。

他從沒想到十二分鐘會有那麽漫長,兩首曲子不管是哪一首、哪一段,都可以帶給觀衆足夠的震撼。

“小螢……”

小野田在天地旁邊小聲地呼喚了天羽的名字,她的手在胸前握在一起。

“螢學姐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當振翅的表演結束,接下去上場的就是羽崎,不用去看也知道他們的面色有多麽沉重。

穿着晚禮服的前田老師在舞臺中央站定,全員準備就緒。

如果不是接在振翅後面,他們的樂曲不至于讓觀衆産生如此大的落差,甚至天地還聽見自己身後還響起了很小聲的竊竊私語。

“總覺得差點意思。”

“今年的晉級也是振翅的了吧。”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聽了兩場演出的天地,也必須同意這個觀點。

合奏部分結束,屬于天羽的時刻到來了。

當周圍的樂器的聲音變得緩和,屬于天羽的小號的音樂在低音部的伴奏中響了起來,她的音樂或許還有瑕疵,但是在天地眼裏,此刻的聚光燈仿佛只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觀衆席上的天地,盯着在燈光包圍下,進行獨奏的天羽。

小號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演奏廳中,空靈又清澈的獨奏,柔和又抓人,像是吟游詩人在哼唱一曲關于冒險的史詩、又像是電影中即将踏上征途的旅者,亦或者是照亮漆黑的夏夜的螢火蟲那樣。

天地感覺自己移不開眼睛,他的心跳随着天羽的演奏而逐漸加快,仿佛整個演奏廳就只剩下了他和天羽,他坐在觀衆席中,目不轉睛地看着舞臺上的少女,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時間在此刻停了下來,彙成一副畫卷。

獨奏結束,合奏又再次開始,天地的腦海中卻依然還是她在聚光燈下,安靜的吹響旋律時的臉龐。

在天地心中相當出色的演出,卻也如同他最初想的那樣,沒有被鮮花與掌聲包圍,羽崎依然還是輸給了振翅。

天地溜進後臺,名義上非相關人士不能進來,但或許是氣氛太過沉重,并沒有人注意到他。

學長學姐們都在哭泣,而天羽只是沉默着,站在無人的角落裏,手中依然是那個從琴行借來的小號,她沒有哭,也沒有流淚,但她的背影卻比天地在任何時候見到的都要寂寞。

“螢學姐。”

天地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他試探着喊了她的名字。

本以為見到兩人後會像以往一樣跟打雞血似的,拍着翅膀就跑上來叽叽喳喳,但她沒有。

她只是看了一眼他們,平靜地說道:“翔太君和千代美都來看比賽了嗎?輸了呢,冰室老師帶隊的學校果然無法戰勝。”

“但是學姐的演出很精彩!”

“我在想,我明年還要不要繼續參加吹奏部。原本我也只是想要更接近哥哥們一點,才參加了吹奏部,又參加了競賽會。”

“學姐要放棄了嗎?”

天羽沒有看天地,她只是沉默着,明明是天地盼望了很久的安靜的天羽,他此刻反而希望她能和平常一樣煩人聒噪。

“嗯,明年就是高三了,就算在這個時候放棄,也沒什麽不對。”

那你就不要擺出一副快要哭出來卻又不願意哭出來的樣子。

天地走到天羽面前,仰起頭看向比自己高一些的少女。

“我很喜歡學姐的演奏,從我在天臺上聽到學姐的《雪之華》的時候開始,我就最喜歡學姐的小號了,所以,我希望學姐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到了那時,學姐希望我怎麽稱呼你都行。”

話雖如此,天地卻感覺自己比以前更不願意如她所願地稱呼她,仿佛自己只要真的管她叫“姐姐”,兩人的關系就會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了一樣。

“翔太君……”

“我希望學姐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翔太君。”

“嗯?怎麽了?”

“我現在超級想抱你。”

“不行!”

“用那麽可愛的臉說出那麽殘忍的話!”

“不行就是不行,總之加油吧,螢學姐。”

真希望這家夥面對我的時候,能有點性別意識。天地在心裏搖搖頭,還是說自己在這家夥心裏真的就是弟弟或者女性朋友。

天地也在這個時刻意識到,自己并不想做她的“弟弟”,更不想當她的“女性朋友”。

硬要說的話,希望是可以站在她身邊,支持她的……男朋友。

不對、不對,我到底在想什麽,那可是學姐。

但她如果畢業了,不在身邊纏着自己了,總覺得也會變得糟糕。

天地看着被自己拒絕,卻依然像往常一樣不顧自己拒絕抱住自己的天羽,明白了自己對她的感情。

“啊,最後還是變成這樣了嗎?螢學姐真是一點都不嫌熱。學姐難道是不會熱的冷血動物嗎?”

我果然還是想看學姐笑起來的樣子。

天地想着,他伸出的手,在天羽的腰部位置上空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握住拳頭,終止了最初的計劃。

天羽的動作幅度很大,但她抱住天地後的眼睛裏卻沒有笑意,就像是,她只是為了不讓朋友們擔心,而刻意将自己進行了僞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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