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

她開始反反複複地做着同一個夢。

冰天雪地裏,有五色的光芒在飛,一片一片,像垂墜的簾幕輕紗,華美而神秘。這光芒總讓她覺得在哪兒見過,卻又說不出來。

一覺醒來,華木樨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了那個天殒幻境,大雪紛飛的世界裏,曾經也閃爍着這樣的光芒。

是巧合麽?還是她混亂了記憶?

雖然沒有什麽理由,但是自從那一束香草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她發現,她似乎又開始多多少少和那個世界扯上關系。

這讓她惶恐,又讓她隐隐期待。

也許是內心太過紛纭,她決定去哪兒玩兒一趟散散心。

在旅游論壇上百無聊賴地翻着攻略,華木樨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這世界上,能玩的地方真是不要太多,眼睛都看花了。

忽然幾幅巨大的高清照片loading出來,一下子戳中了她。冰天雪地的北極苔藓區,湛藍色的天幕上,五色的光芒如同簾幕,一片一片。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極光的照片,可這幾張照片太過奇異,和她在夢中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她有點恐懼,卻又有點激動,可還是握着鼠标翻看那個帖子。那是一個看上去很尋常的旅游攻略貼,介紹的是在加拿大黃刀鎮看極光的經歷。

只是,發帖的ID叫,Morpheus。

Morpheus,希臘神話中的夢神,擁有改變夢境的能力。

華木樨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會覺得這一切是某種暗示。在從小的唯物主義教育之下,這些充滿靈異性質的巧合從來不會引起她的注意。可當她經歷過那不可思議的一切之後,她居然開始相信,冥冥之中,也許真的有一雙上帝之手。

忍不住禮貌地發了私信過去:你的照片拍的很美,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拍的?單反麽?

過了幾分鐘,對方回了幾個字:「你夢見了它們。」

華木樨覺得自己的心被直直戳中。

手幾乎無法敲擊鍵盤,她戰栗着回複:「你什麽意思? 」

「你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 」

她的心中洶湧起來:「你是誰? 」

對方發過來一句話,瞬間将她擊碎:「你的愛人,依然在等你。」

依然,等她?

她感覺所有的血液都湧到了腦中,一時間被巨大的苦澀和酸楚包圍。

「我該如何才能見到他?」她小心翼翼地敲下這幾個字,心仿佛要跳出來。

過了一會兒,對方回複:「你的心是什麽樣子,這個世界就是什麽樣子。你需要做出選擇。」

選擇……選擇……

她的心跳動的飛快,她發現自己竟然瞬間明白了這一切,也許,下意識裏,已經有所期待?

「如果我做了選擇,會發生什麽?」

「你會看到,回去的路。」對方的回複語無波瀾,然後頭像變成了灰色。

無論是巧合,還是上蒼的垂憐,華木樨覺得,她不能失去這最後的機會。

遞了辭呈,賣掉了開不到兩年的新車,将所有能變現的東西全部變現。

死黨阿純對她雷厲風行地做完這一切感到不可思議,半真半假地開玩笑問她:「小西,你是惹上了什麽仇家,要細軟跑麽?」

她笑笑:「我要去一趟漫長的旅行。」

得知她要遠行,很可能再也不回來,她的母親拿着這張存了女兒全部積蓄的存折,一時間手足無措:「小西,你到底要去做什麽?你不要爸爸媽媽了麽?」

她眼圈微紅,語氣卻平靜:「媽媽,請原諒我。這三十年,我一直按照你們的想法活着,後面的日子,我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就是要抛棄你的父母麽!你是這樣做女兒的麽!」她的母親無法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悲憤得沖他大吼。

就是這句話。因為是女兒,所以她加之于她的全部都變成了理所當然,她在這理所當然裏掙紮了三十年,她不想再繼續掙紮下去。

「你讓小西去吧,」一直沉默的父親終于緩緩開口,「她是你的女兒沒錯,但她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她有獨立的人格,你沒有權利阻止她。」

「老華,你在說什麽?」母親驚叫出來,「你的女兒到底要去哪裏?去做什麽?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你都一點不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父親長長嘆了口氣,「可是小西已經三十歲了,她是一個成年人,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他搖搖頭,「我們父輩所經歷的和她完全不同,其實從來都無法真正地理解她。」

她的母親怔了好一會兒,終于掩面沉沉哭泣。

父親一言,讓她所有的堅強一瞬間潰敗,眼淚越蓄越重,終于滾落。她覺得自己仿佛一個即将遠嫁的女子,跪在父母身邊,道最後一句珍重。

「小西啊,你已經長大了,即便爸爸媽媽,也沒法永遠陪在你身邊,」父親眼神悵然卻溫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無論你選擇了什麽樣的生活,只要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就好了。」

她如此不孝,自私地做了選擇,卻無法對他們解釋她所經歷的一切,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對這個世界并沒有多少留戀。站在這個時間點,她已經可以看到自己生命盡頭的那扇門,只有她燦若星光的愛人,或許能成為這已然終了的生命裏,唯一的未知。

飛機在跑道上快速地滑行,她任憑眼淚緩緩流下,看着這個世界在她的眼中慢慢變小,最後消失在雲層之下……

加拿大黃刀鎮,北緯20度以下,戶外已零下三十度。

她離開了專門為觀賞極光的游客準備的溫暖木屋,一個人站在這冰天雪地裏。郊外沒有建築也沒有燈光,太陽已經看不到了,滿天星光的冷涼神聖,猶如巨大的謎底,像極了星原的夜空。

她擡起頭,目不轉睛的盯着這神秘的星空,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着神祇的降生。

慢慢的,天空中開始出現了彩色的光帶,一片片如漣漪,如紗幔,這光芒瞬息萬變,最後竟然變得與她夢境之中一模一樣。它溫柔而華美,誘惑着她,召喚着她,回來……

她想起了Morpheus的話,如果她做出了選擇,就會看到,回去的路。

她朝着這一片光芒跑過去。

面對着遠方虛空之中突然出現的巨大吸引力,她不顧一切朝着那片虛空越跑越快。感覺周圍的一切漸漸消失,遠處白光乍現,她竟然像個孩子一般開心,那是死路,是生門,卻是她重新來過的全部。

黃刀鎮的夜晚,看極光的游客衆多,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這個世界依然打着盹兒,然而它懷裏有個頑劣的孩子,已經悄悄地逃離……

她又醒了。

一陣芬芳的桂花香飄來,她發現自己躺在銷魂殿的那棵玉桂樹下,雪白的花瓣落了滿身,幾乎将她覆蓋。

仿佛她不是從那個世界歸來,而只是在這樹下酣睡,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而已。

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如夢麽?

她靜靜起身,四處走着。笙簫默并不在殿中,偌大的銷魂殿一個人都沒有,蛐蛐的叫聲,只讓這裏顯得更加靜谧。

「少來一天,師父不會發現的,銷魂殿又沒人,哪有那麽多灰要打掃?」一個聲音由遠及進。

下一秒就傳來他吃痛的聲音:「輕點輕點……我又沒說不掃……」

她緩緩轉身,正對上舞青蘿擰着火夕的耳朵上了銷魂殿。

一切如昨。

「青蘿,火夕……」她微笑着和他們打招呼。

舞青蘿瞬間呆住,火夕愣了半晌,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你……你……你是……木樨?」他結結巴巴道。

她笑:「我回來了」。

舞青蘿忽然就哭了,奔上去給了她一個熊抱:「你終于回來了……木樨……就差你一個……就差你了你知道麽?」

妖神一戰,所有人都複生,唯獨她不在……

「師父找了你一百年,你到底去哪兒了?」火夕也眼圈微紅。她總是這樣,啪一下出現,又啪一下消失,什麽解釋都沒有,打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木樨卻傻了,一百年?

那個世界才過了三年,這個世界竟然一百年過去了麽?

「師父呢?」她不禁問道。

舞青蘿微微抿唇:「師父雲游去了……」

「雲游?去哪兒雲游?」木樨有些驚訝。

舞青蘿搖搖頭,語氣有些感傷:「師父每年都會出去雲游,短的話十天半個月,長的話兩三個月,他用了仙力掩身,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木樨忽然很心酸。

「這一百年,師父雖然從來不說,可是我們都能感覺到,他心裏很苦。大家誰都不敢提,也不敢問,」火夕平時雖然不正經,此時語氣卻很認真,「木樨,你要再走,我們就跟你絕交了!」

「我再也不走了……」木樨鄭重道,「只是,我回來的事,先別告訴任何人……」

「你不用擔心,如果尊上和世尊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舞青蘿微笑着寬慰道,「這些年師父有多難過,他們比我們更清楚,尊上和千骨都成親了這麽久,不會再有人為難的。」

木樨笑笑。

「對了,木樨,既然你回來了,」火夕永遠都是那個一秒鐘切換頻道的人,「這兒就交給你了,我們就不來打擾你和師父了……」說着沖舞青蘿擠擠眼準備開溜。

舞青蘿拍了一下他的頭:「就你聰明!終于可以偷懶了對嗎?」

火夕哭喪着臉,沖木樨開始賣乖:「師娘,以後你以長輩的身份管管青蘿吧,她老是欺負我……」

舞青蘿一把揪住他:「還敢跟師娘告狀?」

诶诶,等一下……

「誰是你師娘?」木樨立刻反駁道。

舞青蘿一臉戲谑的笑:「師娘,我們都知道了,你不用不好意思……」

火夕作死附和道:「對啊,師娘師娘師娘……」

木樨無語,取笑她讓他們特別有快感麽?

自從她回來,打掃銷魂殿的「光榮任務」很快就落在她的身上,舞青蘿和火夕繼續開始打醬油,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剛成為他徒弟時的情景。

每天澆花,除草,喂那些唧唧喳喳的活物,給自己做吃的,還有,等着他歸來。

舞青蘿和火夕每天還是會上來陪她一會兒,順便拿一些食材或者別的東西。雖然舞青蘿說白子畫和摩嚴不會相難,可木樨依然不願意冒着可能撞到任何熟人的風險下殿。曾經那麽愉快地撕逼過,現在讓她坦然面對他們,未免太高看她了。

不過,盡管沒有下殿,她卻有足夠地把握相信,大部分故人都知道她回來了。他們默契地都不來找她,好像集體挖了一個坑等她跳似的。可銷魂殿的結界卻不時響動,想都不用想,那些不自量力的家夥肯定在觀微她,或者試圖觀微她。

真是圖樣圖森破。

這天她正在喂畫眉,忽然覺得背後有人上來殿裏。

她的第一反應是那一對活寶,于是頭也不回地随口說:「青蘿,我看後山有些花都死了,你們幫我從殿下搬點新的上來吧?」

然而身後卻沒有回應。

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她瞬間僵住,竟然不敢轉身。

他回來了……

她定了定神,鼓足勇氣緩緩轉身,果然看到他怔在銷魂殿的門口,像座雕塑。

那個世界不過三年,這裏卻已一百年過去。一百年,人世間足夠一場滄海桑田。

兩個人就這麽隔着半個銷魂殿,互相愣了半晌,她終于跑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師父,師父,師父……

我回來了。

他面如死灰,感覺心頭痛的要吐出一口血來,手僵在身側,居然連擡手抱她的力氣都沒有。

她擡起頭,淚流滿面的看着他,輕輕撫摸着他的面容。他依然俊美清逸,可是整個人卻已顯出滄桑之感,臉上有很淡很淡的青色胡茬,撫上去微微阻礙。他直直看着她,沒有表情,目光卻如緩緩開凍的冰河深淵,她一腳跌進這深淵裏,便再也逃不出來。

「師父……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她又哭又笑,一遍一遍對他說,生怕他不能相信。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緩緩呢喃了三個字。

「我恨你……」

整整一百年,你終于回來了,你還敢回來……

小西,我不能原諒你,我不會原諒你……

木樨覺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終于還是生氣了,記仇了。

她微微踮腳,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回應道:

「師父,我愛你……」

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愛你。

他的雙手突然大力收緊,狠狠地将她揉進懷中。

肩頭和骨節傳來劇烈的疼痛,他的手幾乎将她捏碎。可這疼痛教她如此安心,這一切再也不是幻覺,也不再是夢境,她是真的回來了,真真切切被他抱着。

他找尋着她的唇,重重吻住她,貪婪地、兇狠地,直到最後嘴裏一片腥甜。

她緊緊勾住他的脖子,就算這是囚牢是暴風驟雨,她也不會再逃開。

他将她囚禁在銷魂殿整整三天。

寝殿被他設下厲害的結界,青色的光芒在頭頂寂靜地閃爍着,裏面的聲音傳不出去,外面的探知也不會進來。

他猶如野獸一般操縱着她的身體,好像要讨回這百年之中失去的一切。

她被他困在卧榻之上,沒有仙身也沒有妖力,她無力反抗,驚叫呼喊求饒都沒有任何意義。在這地獄般的交合中,她起初還能分辨晨昏變換,聽到夜半更漏乍長,可到後來,她已經無力再去分辨什麽。這個世界由他決定,他是天神也是魔鬼,她被他牢牢控制,索性放棄了掙紮,将自己完全交付給他,任他索求。

這是她抛棄了那個世界的一切所換來的時光回轉,她不會後退,也無路可退。

銷魂殿,這一刻,終于名副其實。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相愛到極致,他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緩解內心的恐懼與焦灼,她是,他亦是。除了彼此的身體和靈魂,他們兩個人再沒有更貴重的東西,可以為這一場愛情獻祭。

三天三夜,銷魂蝕骨,是暗無天日的表白,也是永生不悔的契約。

第四天淩晨,他終于決定放過她。她體力不支,已經昏睡過去。

看着她渾身紅紅紫紫的吻痕和印記,他終于有了一點安全感,确認她不會再離開。

失去的理智重新回來,他頓覺後悔,她只是凡人,他對她下手實在重了些。

笙簫默将青色的結界撤去,起身把她抱起來,替她清理了一片狼藉。她軟軟地靠在他懷中,沉沉睡着,沒什麽太多知覺。

将她重新放回榻上,他手心聚了仙力,緩緩覆上她的額頭。

感覺到她的體力慢慢回轉,他輕輕嘆了口氣,這一百年他活得實在太過煎熬,想到她曾經那般欺騙他,他頃刻間就失了分寸。

等她醒來,他會道歉。

木樨感覺到隐隐有光芒在她眼前暈開,她支起眼皮,側身看到了陽光照進窗棂。

他逆光躺在她身側,靜靜看着她,嘴角微翹,表情卻認真。

她此刻只覺全身酸痛,然而體內似乎有了仙力在流淌,手指有了點力氣,身體卻還是如僵死一般。

她望着他虛弱地微笑了一下,聲音嘶啞:「還生氣麽?」

他有些好笑:「如果我說還生氣,你确定自己還能承受麽?」

「如果你一定要,我不會反抗……」她有氣無力,眼神卻柔軟。

他将她輕輕攬在懷中,誠然道:「小西,是我不好。」

安心地蜷在他懷中,她忽然擡頭看他,認真道:「師父,這次我不會再走了,」她輕輕垂下眼,「就算你有一天離開我,我也回不去那個世界了。」

「不可能有那一天的。」他盯着她,語氣篤定。

「未來的事誰知道?」她理智還在。

「為師活了一千多年,在你之前什麽人沒見過,也沒對誰動過半點心,你在這六界怎麽會有敵手?」

她想反駁,卻被這詭谲的邏輯繞了進去。

好像,挺有道理的。

見她一瞬間遲疑,他突然伸出手,凝一道光芒,在她的肩膀上點了一下。

她只覺一股火燙的氣息「嗖」的溜進身體,然後就消失了。

「你……做什麽?」

他狡猾地笑:「這是我的仙印,以後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能瞬間到你身旁,把你抓回來。」

她無語,感覺自己再一次走眼了。

「那我若是離開了六界……這仙印還有用麽?」繼續作死。

他勾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頓,像承諾也像詛咒:「我會在你離開前的瞬間把你捉回來,囚禁在這裏,你這一生,都不要再想出去了。」

「那你會陪着我麽?」

「嗯,會。」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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