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師徒
痞子劍法?笙簫默停住,她是在嘲笑他嗎?
不過,比起雲霄九式、澄江如練這樣的虛字,痞子劍法倒頗有些離經叛道的幽默和大氣。
她抓重點抓的倒是十分精準。
笙簫默沒有回頭,嘴角卻挂了笑,「好啊,就叫痞子劍法!」
「木樨,你最近練得這是什麽啊?」劍術課上,花千骨老看見木樨一個人站在最邊上,對着空氣,舞着奇怪的招式。
「我在練劍啊。」木樨笑道。
輕水也湊過來,「對啊,木樨,最近晚上練劍都看不到你,你是去神游了嗎?」
木樨聽罷,忽然起了玩笑之意,順勢道:「是啊,我就是去神游了,我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神仙,他傳授我了這一套劍法。」
「神仙?」輕水瞪大了眼睛,「什麽神仙?」
木樨故作高深,壓低聲音道:「酒劍仙。」
「木樨、輕水、花千骨,你們不好好練劍,又在開什麽小差?」狐青丘遠遠沖着他們大喊。
三個人趕緊散開,自顧自繼續練。
狐青丘走過來,看看木樨,有嫌棄之意,「本來劍術就爛,還不抓緊時間練習,真以為上了仙劍大會能僥幸過關嗎?」
木樨撇撇嘴:「我沒以為……」
狐青丘氣不打一處來:「不好好練劍,去圍着長留跑三圈!」
「啊?為什麽……」木樨哀嚎,這個狐青丘,為什麽老是跟她過不去,她不就是劍術爛點而已嘛?
「快點去!」狐青丘命令道。
木樨不說話,卻站着沒動。上次被狐青丘羞辱,她還沒有還擊,這次又來,也不知道是因為修習了「痞子劍法」讓她心裏有了底,還是因為和笙簫默的交往讓她染上了笙簫默的「痞氣」,這次她已決意頂撞她。
「我不去……」
狐青丘微微震驚,這丫頭居然敢公然違抗她!
連訓斥的話都來不及說,狐青丘抽出佩劍翻身就向她刺來,木樨一下子側身躲開,拔腿就跑。
狐青丘哪裏肯依,緊緊追在後面。心知她劍法爛,在她手裏定過不了三招就要投降。誰知她連續追招,都被木樨側身躲開,狐青丘步步緊跟,連連都是進攻,木樨點點後退,身形靈巧,劍步十分詭谲,竟防的嚴絲合縫,兩個人過了十招還分不出勝負。狐青丘心裏已經暗暗驚訝,惱羞成怒之下竟然下了殺手,直直向木樨的心窩刺去。狐青丘眼見劍尖已經過了她的手肘,她卻用左手別住她的劍,以她握劍的右手為軸,翻身閃到她的右側,用右手肘撞了一下她後背的風門穴附近。狐青丘握劍的手被別住,連回防的着力點都沒有,一下就飛出去了。
好在木樨修行尚淺,那一擊也沒有用多大的力量。狐青丘到底是世尊的弟子,修為也不是說着玩的,雖然被擊飛,卻只是趔趄了幾步,并未摔倒。
木樨見狐青丘竟然被自己打出去了,心道這下闖禍了,趕緊跪下來:「師姐我錯了,你別生氣,我這就去跑。」說着就跑遠了。
狐青丘只是愣在原地,仿佛還沒有從剛才的那一式中間醒過味兒來。
衆人全都嘴巴張成O型,輕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樨她,真的遇到了酒劍仙嗎?」
仙劍大會已經進行到第四場了,八個入圍選手将要争奪前四名,以抽簽決定對手。
木樨握着剛抽到的簽,手心微微發汗。按照仙劍大會往期的情況,在進入三十二強以後,基本可以不用擔心沒有師父收。可是,木樨沒想到自己在沒有使用「紅绡」的情況下,不僅沖進了三十二強,繼而沖進了十六強,最後竟然稀裏糊塗沖進了八強。
聽輕水說,長留年長一些的弟子,私下裏已經開始押注誰是今年仙劍大會的魁首了,原本下注的備選只有霓漫天、朔風和花千骨,在她進入八強以後,居然有些弟子已經往她身上押注了,有人甚至傳言酒劍仙給她托夢,向她密授了厲害的劍法。
夏紫熏說過,她如果進入前三名,可以收她為徒。可她不知道怎麽了,既想進入前三,卻又不想進入前三,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木樨咬了咬下嘴唇,緩緩翻開手裏的簽,頓時感到莫名的慶幸。簽上黑漆漆的三個字:
霓漫天!
木樨與霓漫天分別站在七星負極陣之上,木樨左手持劍,劍身上已圍繞了一陣似有還無的淡紅色霧氣。她已經不求更進一步了,但是痞子劍法和「紅绡」還從來沒有合在一起使用過,霓漫天是個極強的對手,她對這套組合能夠抵禦到什麽程度,或許能驗證木樨心裏的那個假設。
霓漫天依然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是心裏卻已經背了重負,她還沒和木樨交過手,但是,木樨對戰狐青丘和朔風的場景,給她已經造成了壓力。她無所謂贏不贏,她卻不能輸。
「仙劍大會四強賽第三組,木樨對陣霓漫天。」落十一語罷,敲了一下鑼。兩人的劍交織在一起。
才過了幾招,霓漫天就發現不對。木樨左手握劍,身形流轉,一步一步仿佛踩着奇怪的鼓點,這個招式看着像喝醉了一樣,她的劍招過去,完全沒有着力點,會被巧妙的讓開,而對方的攻勢,一招一式卻攻的幾乎都是雲霄九式的死角,就像下象棋裏「別馬腿」一樣,而且對方因為反手使劍,更強化了這種「別墜的效果,如果她繼續用雲霄九式,肯定會被對方打倒。
霓漫天突然改變了策略,抛棄了雲霄九式,換成了同樣靈動的蓬萊劍舞。
摩嚴已經默默觀察了木樨三場比賽,這個姑娘,一招一式他都覺得無比熟悉,但又無比陌生。笙簫默難得沒有閑适的心情,雖然扇子還在手裏,卻定在那兒并不要動,目不轉睛的觀戰。
幾招過去,木樨開始落于下風。
不行,霓漫天已經換策略了,她不能再進攻,木樨心裏暗暗道,跟着換了劍資組合,由攻擊姿态改為防守。她手中的劍開始逐漸靠近霓漫天,貼着對方的劍招,就像笙簫默帶着她舞劍時一樣,順着對方的力量走,尋勢而動。幾招下來,二人難舍難分,「紅绡」卻不動聲色的繞上了霓漫天。
霓漫天占了上風,正打的躊躇滿志,忽然感覺一陣酸脹從手腳蔓延開來,感覺好像被人打了麻筋,力量忽然開始急速地抽空。
發生了什麽?霓漫天大驚!
木樨見狀,心知「紅绡」已經開始作用,也不追擊,只是一邊與她周旋,一邊開始默默數數。1、2、3……
不行,這丫頭太邪了,她不能坐以待斃,霓漫天恨恨道。這才八進四,她不能輸在這一場!
當木樨數到5的時候,霓漫天忽然以極快的手法抛出什麽,木樨感覺自己的左臂被紮了一下,也就兩三秒的功夫,整條左臂幾乎失去知覺,劍一下子脫手,從半空掉下來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铛」的一聲。
木樨暗道不妙,對方居然用了暗器,一股未知的恐懼升上心頭,她不再戀戰,趕緊抽身撤退。說時遲那時快,霓漫天趁她逃離之際,竟然揮劍劈來,她劍已落地,只得本能用左手回擋。劍鋒與肉身正面對上,她的左手肘即刻被霓漫天的劍氣劃傷,整個人從半空中摔到地上。
「木樨!」花千骨看到她從天上摔下來,吓得在看臺上大喊一聲。
笙簫默皺緊了眉,手中的扇葉「啪」一聲猛地合上。
木樨摔在地上,仿佛一尊雕塑,好一陣才艱難地爬起來,她左手就那樣垂在身側,血順着她的胳膊流下來。她慢慢地走過去,用右手緩緩撿起地上掉落的鐵劍,轉身離開。
落十一看着她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宣布:「霓漫天勝!」
看臺上,笙簫默幾乎同時起身離開。
摩嚴瞥了一眼笙簫默的背影,什麽都沒說。
木樨一個人站在仙劍大會的場地外,看着滿眼的蓊郁的山林發愣,剛才候場的醫藥閣醫士幫她簡單包紮了一下,左臂不再流血,但依然麻痹,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
她還是太得意了,太大意了,太想贏了,忘記了自己,終究還是凡胎肉體。
這個世界,刀光劍影,生死一線,戰鬥是生存的法門。可是她,真的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嗎?霓漫天可以刺她一劍,別人也可以刺她一劍,可她能下得了手刺回對方一劍嗎?
她不敢,更不能接受。
當初她和笙簫默學習痞子劍法,只是一心想打贏仙劍大會,留在長留,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并沒有想太多。
可這血肉之傷讓她明白了,她學的,是取人性命的方法,她走的,是九死一生的戰鬥之路。
仙劍大會,霓漫天并沒有對她下殺招,毒針也只是麻痹她。可是未來,未來無數不确定的時光裏,誰能保證沒有人對她下殺手呢?誰能保證下一次向她飛來的毒針不會致命呢?又有誰能保證,她不會有一天需要出手殺人呢?
「木樨,你坐這兒幹嘛?」木樨擡頭,笙簫默一身青黃色華服,束發帶銀冠,負手立在她身邊,比起平日裏玉簪青衫,更顯器宇軒昂。
「儒尊……」木樨看了他一眼,眼睛卻明顯失了焦距,又垂下頭去。
笙簫默皺眉,在她身旁坐下,關切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木樨搖搖頭:「皮外傷,醫士已經包紮過了。」
笙簫默遲疑片刻,忽然伸出手,手心閃爍起一道青光,附在她的左肩上,青光跳動了一下,兩根毒針被吸出來,在他的手心旋轉。
木樨看着他的眼睛,很溫暖,她知道他真的在關心她,可是,她可以相信他嗎?
想起他舞劍的樣子,潇灑而華美,可是,這華美中卻也含着殺氣。他是長留儒尊,是随時手上可以沾染鮮血的,妖的血、魔的血、「邪門歪道」的血、甚至,身邊人的血!
「對我說句實話這麽難嗎?」笙簫默面無表情将毒針拿在手裏,眼裏已沒有往日玩笑的神色。
「對不起,儒尊……我說不清……」
在這個沒有知道她的真相的世界,她可以相信誰呢?
長留大殿中,新晉弟子按仙劍大會名次順序跪着等待拜師授香草的儀式。因為霓漫天是魁首,作為八強進四強中她的對手,木樨名次居然跟着排在了前面,名列第五。
當聽到自己的名次時,木樨本能地擡頭,遠遠地,卻正對上笙簫默的目光。
長留儒尊,依然是搖着扇子,帶着逍遙恣肆的笑,眼裏卻不再是戲谑或者慵懶,他看着她,目光穿過大殿,穿過所有人的嘔啞嘲哳,穩穩地遞到她面前,肯定的、安慰的、愛重的目光。
木樨忽然覺得,如果能成為他的徒弟,也挺好的。
她知道所有人的結局,唯獨不知道她自己的。那麽,一切只能交給命運。
一束香草,遞到她的眼前。
是這個世界無聲的邀請,邀請她,走入一場不可知的命運。
木樨擡起頭,毫不意外遇上笙簫默的目光,聽到舞青蘿和火夕激動地五體投地:「拜見師父,師父萬福金安。」
他只是笑,遞給她的香草一直沒有收回。
木樨的腦海裏忽然想起了《耶路撒冷》的那句歌詞:
等待天長地久等待一個人經過,他像天使來臨回應你所有祈禱。
在他執著的等待中,木樨終于伸出雙手接過這束香草,向他深深叩首,行了一個大禮。
木樨當時并不知道,很多年以後,當她回到現實,這一束香草,竟然成了她在這個世界生活過的,唯一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