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天殒幻境(上)

樹林深處,木樨帶着落十一緩緩落地,冰棺随即被她輕輕穩在地上。

「多謝師兄相助。剛才實在得罪了。」木樨欠身行禮。

落十一的脖子傷還有幹涸的血跡,但是傷口已經愈合。他寬慰地搖搖頭:「師父的性子,不做到這個程度他怕是不會相信,沒關系的,」轉而眼裏卻是後怕的神色,「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跟師父打這種賭,若前日你找我時我就知道的話,斷不會答應幫你的!」

木樨為難道:「看在師父和你的面子上,我叫他一聲世尊。他為人實在太固執,若不這樣挫他的心理防線,我很難帶走師父。」

落十一皺眉,擔憂道:「可那畢竟是十九道業火!你,你到底是怎麽躲過去的?」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從十九道業火中生還。

木樨微微笑了下,剛想說話,突然胸口吃痛,不禁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落十一見狀,心一下子提起來:「你是不是受傷了?快讓我看下。」說完也顧不得什麽,便要搭她的脈門。

木樨忙脫開他的手:「我現在身負妖力,你醫不了我的。」

看着落十一焦灼的表情,她勉強撐起一個安慰的笑:「放心,我哪兒會那麽傻,真的挨十九道業火?」她頓了一下,「我用火遁逃了。」

原來如此。落十一舒了一口氣。

「那你現在怎麽辦?」

木樨垂下眼睛:「我想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然後去找解救之法。十一師兄,你回去吧,多謝你了,還希望別讓……世尊起疑心才是。」

「嗯,那你自己保重,」落十一鄭重點點頭,遲疑片刻道,「……小師叔……就交給你了。」

說到「小師叔」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猶疑,剛才木樨的那句「所愛之人」在他耳邊閃了一下,但他終究還是什麽都沒問。

看着落十一身影消失,木樨這才捂着胸口跪下去,大力咳嗽,吐出一口血來。

為了躲過業火騙住摩嚴,她剛才強行用了兩次火遁,在業火開始時逃脫出去,又在業火結束時返回。第一次他們遇到鬼落的埋伏,笙簫默便是帶着她用火遁脫身,回去之後她便讓他教她。火遁本是火系最高級法術,一天之內只用一次。她剛受了鬼落的妖力,身體與妖力結合還不完全,又将妖力強行凝為火屬性使用這種高級火法,身體被損耗的十分厲害。

丹田翻江倒海,眼前也是天旋地轉。

她在地上跪了好一會兒,才感覺慢慢緩了一些。

終于擡起頭,她溫柔地看了看身邊的冰棺,笙簫默安靜地睡在冰棺中,透過細密的冰體,可以看到他模糊的側顏。

她嘴角微翹,縱有千般,她終是把他救出來了。

木樨緩緩起身,用法力托着冰棺飛遠。

白衣少年從樹後慢慢露出一半身體,看着地上一灘血跡,眼神頹然。

一處山洞中,火光憧憧,四下俱靜。

木樨跪在冰棺邊,伸出手輕輕撫摩着冰棺。

不想那一晚溫情過後,再見面已恍如隔世。

她将臉伏在冰棺上,刺骨的涼卻讓她內心安寧。

師父,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她伸直了胳膊抱着冰棺的頂面,好像她在他懷中一般,眼淚熱熱的流在冰棺之上,他在棺中的面容時而模糊,時而暈散。紫色的光芒還在不斷從他的身上向外散發,密密麻麻,好像毛細血管。

現在的笙簫默,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不是誰的師父,不是誰的同門,也不是哪裏的儒尊,長留無需他照看,天下亦無需他垂憐……只有她,還如饑似渴的需要着他,如愛護自己的性命一般愛慕着她……

而現在的她,除了他,也什麽都沒有了。是的,她原本就什麽都沒有的。

除了彼此,再無他念,生便同生,若死,也只能同殁了。

師父,既然你什麽都沒有了,那,我帶你走可好?

他依然無知無覺,那麽安靜地睡着,乖巧溫順。

她微微笑了一下,臉離開了冰棺。

正在這時,冰棺內突然紫光大作,猛然爆發的力量一下子将她震飛出去。

木樨猝不及防被重重摔在地上,五髒六腑好像碎裂了一般劇痛難忍。

紫色的光芒完全包圍了冰棺,如同火焰騰騰地冒着,周圍的洞壁開始一點點裂開,塵土和碎石從頭頂撲撲簌簌落下來。

「師父!」她驚呼。

紫魇,要出世了麽?

她想要喚出「霞光」,可是手腕抖了抖,妖力根本無法聚集。

整個山開始搖動,仿佛地震,山洞即将崩塌。

石塊在她身邊紛紛滾落,揚起巨大的灰塵。她徒勞地伸出手,掙紮着想要去夠那一團漸漸模糊的紫色。

師父,師父,我就要成功了……你等等我……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真的……走不動了……

「小木頭!」

洞口傳來聲音,未待她反應,白衣少年突然閃身到她身邊,單手施法,地面上瞬間長出一棵樹,樹幹上伸出成千上萬的枝杈,枝杈柔軟如藤蔓,順着裂開的洞壁爬上去,像鋼筋鐵索一般撐住了即将塌陷的山洞。

「小林?你……」她想要說話,卻無力出聲。

他為什麽出現在這兒?這法術又是?一時間千萬疑問凝在胸口。

小林将她扶起來,一股妖力順着她的後背流淌進去。

她震驚不已,卻被他捉住肩膀,背對着他,轉身不得。

「小木頭,對不起……」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卻聽得到他聲音裏壓抑的痛苦,「我本是修行千年的樹精,紫魇的秘密,是我洩露給鬼落的……」

他是……

「當時我差點就要修煉成人了,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妖力在她的身體裏流動,為她快速地療傷。腹中痛楚逐漸減輕,可她心頭卻抽痛起來。

「不怪你……」

當時他被鬼落所迫,說什麽都是為了活命,他本來也沒有為紫魇保密的義務。

「小木頭,我……我知道,你想救儒尊,」他收了妖力,将她轉過來,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仿佛看到她的心裏去,「我們木系,最擅長的就是封印。如今我送你一道,在我被紫魇吞噬以前,你都有時間,尋找救他的辦法……」

什麽?吞噬?

他看着她,亦如在戒律閣思靜室第一次和她搭讪一般狡黠的表情:「小木頭,我回去了,其實我發現,做一棵樹,本是最幸福的……」他的身體慢慢消失,化成金色的光芒,順着洞穴裏那成千上萬的枝桠流淌。

「小林!小林!」木樨想要抓住他,最後卻連一縷光都沒有抓到。

所有的枝桠緩緩朝內卷曲,像鎖鏈一樣包裹住那個紫色的冰棺。在金色的枝桠壓制之下,紫光慢慢回收,顯露出冰棺的樣子。原本被灌注了一半的千年方解石已經完全碎掉,冰體也已被蠶食了一部分,像斷崖一般傷痕累累。金色的枝桠慢慢收縮,最後化成一塊巴掌大的燙金色符文,貼在冰棺的頂面上,被蠶食的冰體終于慢慢恢複完整。

「小木頭,請你原諒我……請你……記得我……」小林的聲音漸漸消失。

木樨的雙手久久僵在空中,還想抓住什麽似的,直到整個洞穴安靜如初。

她踉踉跄跄走到冰棺邊,看着那一道燙金色的封印,周圍聚集了一圈細密的紫色光芒,紫光仿佛在一點點吞噬着封印。

她從懷中拿出那個卷軸,緩緩展開,喚出那世外桃源般的世界,将冰棺放在其中。

師父,小林,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們一定會喜歡。

等着我……等着我……

「啓禀主上,外面有位姑娘想見主上,讓小的把這個帕子帶給主上,說主上認得,」一個小妖跪在竹染面前,呈上一塊絹帕,「她還說給主上帶了禮物。」

竹染疑惑地将帕子接過來展開,看到帕子的一瞬間卻來了興趣:「噢?帶她進來。」

「好久不見,竹染師兄的排場真是越來越大了。」木樨笑着走進來,倒是半點不拘束。

竹染歪在高高的象牙寶座上,眯眼玩味地笑:「看來你今日,又有事求我了呢,」他起身從象牙座上走下來,研究着她,「當初借你吉言,我出了蠻荒,這番人情,我不會忘。不知道你那個麻煩,可解了?」

木樨笑:「師兄料事如神,我今日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竹染開門見山道:「說吧。」

木樨微怔,居然這麽輕松?她挑眉道:「師兄也不先問問我帶了多少價錢?」

竹染抱臂,若有所思地走近她,眯着一雙眼睛看了她半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捏下去,見她有些吃痛的表情,才道:「你本是長留弟子,如今卻負了一身妖力,想也知道跟他們鬧翻了,」他邪氣一笑,「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自然有興趣聽聽你這求我之事。」

木樨心中略有些驚訝,竹染确實聰明過人,她略一沉吟,道:「師兄,我想見鬥闌幹前輩。」

「鬥闌幹?」竹染挑眉。

東海海畔,木樨小心地将冰棺放在身旁,冰棺頂面那塊金色的封印已經被蠶食了大半。

「藍雨瀾風前輩,晚輩木樨有事相求,恭請前輩現身。」她跪在地上,聲音空靈,響徹海面。

海面平靜無風,只有微微海浪緩緩拍岸。

她俯下身體叩拜,再喚一次。

依然無人回應。

木樨深吸一口氣,到底是五妖之一,不容易請,看來只能走一步險招了。

她騰起身體,飛身到海面上,掏出一枚「珍珠焰」:「藍雨瀾風前輩,晚輩木樨有事相求,恭請前輩現身,前輩若不肯,晚輩只能得罪了。」

正在此時,面前海天相接之處突然變成一個藍色的漩渦,漩渦慢慢翻轉,木樨感覺自己所在的空間也在翻轉,她跟着就頭朝下被卷過去,整個人眼前一黑。

再晃過神,發現自己已然在海底一片華美的宮殿中,冰棺就在身後,周圍盡是珊瑚琉璃、玉珠雪蚌,五彩缤紛,光芒熠熠。一個全身冰藍色的絕美女子漂浮在不遠處,下半身是一條閃着微光的魚尾。

「藍……藍雨瀾風前輩……」木樨慌忙俯身行大禮,她早知道藍雨瀾風是鲛人,可親眼得見這奇景,依然還是覺得震撼無比。

「你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東海之上叫嚣?」藍雨瀾風顯然有些惱怒,這叫門的方式實在放肆的緊。

木樨咬唇,心裏叫苦不疊,沒辦法啊,她又不知道東海的法門,只能用這種最簡單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方式。

只得軟語道歉:「前輩息怒,是晚輩愚鈍,在前輩面前造次了,還請恕罪。」

「你到底什麽事?」

木樨直起身體,勇敢地看着她道:「晚輩知道前輩精通幻術,家師中了天殒幻境,被困于其中不得脫身,求前輩相助。」

「天殒幻境?!」藍雨瀾風驚住,「你師父是什麽人,怎麽會中這種東西?」

木樨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立刻回答。

「冰棺之中可是你師父?」藍雨瀾風輕輕飄過來,卻在看到棺中之人的一瞬間變了臉色,「長留儒尊,笙簫默?」

木樨垂下目光。

下一秒藍雨瀾風便喚出法術攻來,木樨早知她是這個反應,「霞光」瞬間出鞘與她對戰。果然聽得藍雨瀾風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将仙界之人帶到我的宮中!還讓我相救!」

木樨一邊退擋一邊道:「前輩息怒……晚輩也是沒有辦法……」她格開她的冰刃,躲閃着她的招數,「長留要将我師父沉棺……我幾乎送掉性命……才将師父救出來的……我與師父早已為仙界所棄……」

藍雨瀾風哪裏肯聽,祭出一條冰索将她囚住:「你一身妖力,怎麽會有仙界的師父?說,是哪個仙界小人遣你暗算于我?」

木樨被她的冰索捆住,脫身不得,只得沖她大喊:「長留要暗算前輩,何至于将自家的儒尊弄成這般送到這裏?鬥闌幹前輩也是仙界之人,前輩當真連他一并罵了麽?」

聽到鬥闌幹的名字,藍雨瀾風愣了一下,可轉瞬間卻更是心火中燒,她喚一把冰叉,直直朝着木樨刺過來。木樨無力逃脫,只能用手抓住那冰叉,可冰叉的前端還是刺入她的小腹,頓時鮮血淋漓。

木樨握住她的冰叉,咬着牙道:「前輩……若要殺我……鬥闌幹前輩……也性命不保……」

「你說什麽?」藍雨瀾風大驚。

木樨定了定神,摸出一個玉牌:「前輩可認得?」

正是鬥闌幹的貼身之物。

藍雨瀾風臉色大變:「這……怎麽會在你這裏?」

「鬥闌幹前輩……也中了天殒幻境……我……我是施術者……你若殺我……他便也永生困在……困在幻境中……不得解了……」木樨吃痛地斷斷續續道,眼神卻坦然。

「你!」居然敢要挾她!

藍雨瀾風怒從中來,一時間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屍萬段,可手中冰叉終究沒有再往下紮,而是一把抽回來:「你到底想做什麽!」

木樨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一字一頓:「……救我師父……我就替鬥闌幹前輩……解開幻境……」

「你以為天殒幻境是什麽?非天殒的主人不可解開,我能有什麽辦法?」藍雨瀾風恨恨地一把将冰叉扔在地上,冰叉頓時化成水霧一片。

「我就是……天殒的主人……」木樨喘着氣緩緩道, 「可是給我師父……施加幻境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沒法解開……」

藍雨瀾風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天殒的主人?」進而嗤笑了一下,「連你都解不開,我又能做什麽?」

「我會對自己施加天殒幻境……求前輩……将我與師父的幻境連接起來……我就可以……把師父……帶出來……」

藍雨瀾風遲疑了一晌:「然後你再解開自己的天殒幻境?」

木樨點點頭。

藍雨瀾風看了她好一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好吧。」

她将冰索解開,眼神卻冷然:「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我只負責連接你們的幻境,至于你在幻境中會遇到什麽,能不能将他帶出來,就不是我能操縱的了。」

「我明白。謝謝前輩!」木樨捂着腹部跪在地上,勉強笑一下,臉色已蒼白。

藍雨瀾風看她這般,又氣又恨,但還是走上去,手上凝一道藍色光芒,覆在她腹部的傷口上,緩緩為她療傷。

木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卻沒看她,表情依然冷漠輕蔑:「身處幻境,對靈力消耗極大,你先好好調息休養,五日後我帶你入幻境。一個月為期,你如果沒有醒來,我就把你們兩個人的身體沉到海底喂魚,到時候可怨不得我。」

冰藍色的結界裏,木樨用妖力将冰棺打開,驅散冰體,笙簫默的身體緩緩顯露出來。

這一次,沒有冰層阻隔,她終于這樣面對面看着他。他頭上方懸着五彩的幻境,身上的紫光依然虎視眈眈地灼動着。她不禁握着他的手,輕輕貼在臉上。

他在冰中待了許久,身體尚未完全回暖,手背冰冷,只有手心尚有溫度。

師父,我們就要見面了,我會帶你出來,你別怕,別怕……

藍雨瀾風肅然立在一旁,見此情景,卻是心中微動,這姑娘,和這位長留儒尊,到底是什麽關系?真的只是師徒關系麽?

木樨與笙簫默并排躺下,藍雨瀾風取了她的血滴在她自己的額前,詭異的香氣彌散開來。一個五色的幻境開始在她眼前旋轉。

「準備好了?」藍雨瀾風操縱起藍色的絲線,最後一次冷然問。

來不及點頭,她墜入了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有虐有甜,萌萌噠的幼年小默默要出場啦~ 你們期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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