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天殒幻境(下)

再睜開眼,木樨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迷障般的混沌中。

她趕緊坐起來,一點點往前走,眼前是一大片迷霧,看不清楚路,但是能聽到不遠處巨大的水聲。

她摸索着慢慢走過去,水聲越來越大而且愈加清晰,混沌漸漸散開,一幅冰藍色的瀑布呈現在她面前。藍雨瀾風翩然站在瀑布前。

「這是幻境的連接帶,也是我能送你的最後一程,」藍雨瀾風向她飄過來,聲音幽幽,「穿過這道瀑布,你就能看到笙簫默身處的幻境。不過,現在你只是能看到而已,你無法幹預那個幻境,他也看不到你。你需要找到一個契機,嘗試控制他的幻境,才有可能将他帶出來。」

「明白,謝謝前輩!」木樨站定,閃身沖進了那道瀑布。

急速的水流從她頭頂落下,好像無數碎石墜落一般讓人背後生疼,她如風一般沖出了那道澎湃的瀑布。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泛着紅黑色的、壓抑的世界,滿天猩紅色猶如幕布,一切仿佛幕布上的剪影。

她看到了一個孩子。

一個小男孩,背對她靜靜站立。模糊看上去只有七八歲,衣衫褴褛,頭發亂糟糟的。

是誰?

是笙簫默嗎?

她不禁喚了他一聲。

那個小男孩并沒有回頭,似乎聽不到她的聲音,只是像雕塑一樣站在那兒。

然後那個猩紅色的世界開始輪轉,像漩渦一樣……

她看到了一片廣袤的荒原。

遠方是一座座刀削般的絕壁,巍峨蒼涼,如同一座座零星的孤島,一個男子背着一個女子駕着火焰在半空奔逃。後面是密密麻麻的追兵,造型各異,拿着奇形怪狀的武器,施放着各種法術。男子背着女子身形靈巧,在水火風雷、電光霹靂的閃爍間跳躍退避,震耳欲聾的聲音仿佛無數炸彈空投而下。

眼見前面就是一處聳立的岩丘,男子突然飛身躍起十多丈,在半空中迅速結了一個訣,一條青色的火焰呼嘯而出,沖着急急追兵奔去。

「三味真火!快退!」追兵之中突然一個人大聲指揮道。青色的火焰凝成一個巨大的猛獸身影,張開血盆大口撲上來,跑在最前的一簇四五百人馬沒來得及後退,頃刻被青色巨獸吞噬進去。

後面的人急急退了幾步,與青色巨獸呈對峙狀。

男子趁機背着女子閃身躲到了那處聳立的岩丘之後,岩丘猶如堡壘。

「蓮兒,你還好麽?」他将女子放下來,将她身上的塵土輕輕拍了拍。

「我沒事。」

「蓮兒,你聽我說,這次我不和你繼續走了,我跟他們回去,他們就不會再追殺你了。」他把她奔逃時亂掉的一縷發別回她的腦後。

「不,仙長,你不能跟他們回去……」女子拽着他的袖子,急促地搖頭。

男子輕輕嘆了一口,将女子攬在懷中,語重心長道:「我私降天火,導致紫魇之亂,已是重罪,我不能這樣躲一輩子的……」他放開她,淡淡笑,「他們如今只是想除掉紫魇,只要我遂了他們的意,你和孩子就可以平靜安寧地生活,不用再這樣東躲西藏了…… 」

女子淚如雨下:「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男子笑着用袖子給她擦眼淚:「都要做娘親的人了,怎麽還是哭哭啼啼的?你哭起來又不好看……」

女子被他說的皺了眉,又想辯駁,卻又傷心,倒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溫和道:「蓮兒,你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字了麽?」

女子點點頭,深情地望着他:「嗯,叫小恩,感仙長降火之恩。無論男孩女孩,都可以……」

「小恩……」男子喃喃道,轉而欣然一笑:「很好的名字。」

他轉而起身,周身青光乍現。

「仙長……不……谵臺……不要和他們回去……你不能讓小恩生下來沒有父親……」女子已然意識到什麽,捉住了他的袖子。

「能平安地生活是最大的幸福了……有沒有父親……沒那麽要緊的……」男子坦然地笑笑,微微屈身,輕輕拂過她微隆的小腹,愛憐道:「小恩,你要乖,不要總是踢你娘親啊……」

語罷,他決然放開女子,化為一道青色的光芒沖出那道岩丘,孑然一身,站在那黑壓壓的兵将之前。

「休要再追,否則我不客氣了。」語氣無絲毫感情,卻是不容置喙的壓迫。

為首的将領肅然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冷然道:「谵臺仙司,我知道你的實力,當年飛仙渡劫受四十九道天劫跟沒事兒人似的,你這樣的人顯然遠不止一個小小的仙司。吾等奉帝君之命捉你十年,死在你手下的九天兵将不知道多少,只是你重罪在身,就算再周旋一百年,也難于脫罪,你又何必再掙紮……」他頓了頓,奉出一道天旨,「你私降天火,九重天宮可以不追究;你庇護這弇茲氏妖女,違反仙規與她隐匿人間十年,九重天宮也可以不追究;但是這妖女為了将你從天牢劫出來,放出極北戾氣紫魇,結果失控導致人界十幾萬生靈塗炭,這事兒你總脫不了幹系吧?帝君的意思,只要你伏法,此事到此為止。」

「你是說,此事到此為止?」男子面無表情,卻一下子就抓住了對方話語的核心。

「正是,天旨在此,豈容兒戲?」

「好,我跟你們回去。」他緩緩向前走了一步,身上青色的光芒消失,青色巨獸被他瞬間收回。

那人頓時喚出一條手臂粗的捆仙索,将男子重重捆縛,男子也不掙紮,任仙索将自身捆死。

一行人辟天而去。

猩紅色的天空慢慢旋轉,景物飛速地向兩邊退散,仿佛朝着一個巨大的隧道行進。

隧道盡頭,木樨再次看到了那個男子,一身白衣,長發披散如鬼魅,被重重鎖鏈鎖在巨大的石臺之上。

她忽然記起多年前,笙簫默第一次為她梳理仙力,她調息入定之時也見到過這個場景!

對,一模一樣!

仿佛頭頂、仿佛遠方,傳來空靈的、冰冷的審判之聲:「罪仙谵臺,司掌天火期間,私降火種于逆族,庇護弇茲氏,引紫魇之亂,塗炭人間,罪不容恕。判誅仙臺受三道九天落雷,擊散仙魄,永世不得超生……」

男子沒什麽表情,只是微微昂起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天空頓時雲翻電聚,忽然三道白光閃過,淩空劈向他,驚天動地的雷聲将人五髒六腑都要震碎。

他的身體瞬間虛化,化為雪白的飛灰漸漸飄散,猶如漫天飛舞的白沙。

木樨發現,她和那個小男孩一樣,這一切在她的眼前猶如膠片鏡頭,他們只能看,卻不可觸摸。

那個小男孩自始至終靜靜站立着,一動不動,任憑飛灰打着旋兒飄到他周身,他緩緩伸出手,想要接住一點飛灰,灰燼卻從他小小的手掌間流走,只剩一抹塵埃。

「爹爹……」他脆生生地喚了一聲,然而眼前已空無一物,連誅仙臺也消散了……

小男孩突然回頭,木樨看到了他的臉,那是酷似笙簫默的容顏。

他眉心一道紫色的閃電般的印記,眼神卻淩厲如火,冒着駭人的紫光,完全不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應該有的目光。

「笙簫默!」她大聲地喊他,可他根本聽不見,他轉身跑開。

物換星移,日月更替,猩紅色的世界仿佛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交替着,一層一層地翻動着……

慘烈的戰場,他孤身一人,在屍橫遍野中跌跌撞撞地走着。

「娘親——」

他翻過高高矮矮的屍山,在地上成堆的屍體中找尋着。他走了很久,可惜似乎一直沒有找到。他停在了一具屍體旁邊,慢慢蹲下去,将那屍體的手掰開,将他握在手中的半塊幹糧取出來,塞進嘴裏一口一口地吃着……

木樨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

……忽然是一片熱鬧的街市,已入三九臘月,飄着大雪,他凍得臉色發青,光着腳走在路上。

他蹑手蹑腳地尾随一個賣饅頭的擔夫,趁人打開擔籠之時抓起一個饅頭拔腿就跑。兇狠的擔夫拿着扁擔一路追打,他跑過了三條街巷,哆哆嗦嗦地躲在誰家院子的柴火堆裏,擔夫找不到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髒兮兮的小手把饅頭掏出來,可他還沒開始吃,卻被主人家發現,主人拿着斧頭又是一通驅趕……

他在幻境裏被追的東奔西跑,她追着他在這一幕幕幻境裏掠行,卻發現,她一直在這個幻境外面,她的手、她的身體都會直接穿過幻境裏的人和景物,她即便追上了他,手卻只能劃過一片空曠。

最後,他跑到了一個池塘邊,被六七個陌生的成年男子團團圍住。

他們推搡着他,捉弄着他,帶着怪異的笑,将他的衣服盡數撕碎,兩三個人幹脆捉住他的脖子,将他摁進了水中欺辱……

他□□的身體被摁在水中,像垂死掙紮的小獸一般撲騰着,濺起巨大的水花,水面上不斷地鼓起一簇一簇的氣泡,周圍人卻興奮地大笑不止。猩紅色的天幕忽然流下一道一道的紫色,仿佛血流淌在玻璃上一般,一切即将被吞噬……

木樨只覺血沖大腦,不顧一切地跑過去,雙手祭出「霞光」,拼命地劃刺那個幻境。可她與幻境并不相連,那些幻象依然是無法觸碰的空曠。她流着眼淚,大喊他的名字,「霞光」在她的手心淩厲地閃爍着,橙色光芒飛起鋒利的刀刃,将她的手割傷,絲絲血跡滴落下來……

突然她的身上閃爍起五彩的光芒,那光芒開始一點點與那些幻象融合,原本空曠虛幻的幻境,瞬間變得清晰,逐漸開始實體化……

木樨一下子沖入幻境,發瘋似的跑上去。「霞光」極速閃爍着,只聽「突突」幾聲悶響,那六七個人像失去支撐的雕塑一般,紛紛倒在了血泊中。

她趕緊把溺在水中的小男孩抱起來,脫下外衣将他包住。他已經嚴重溺水,失去了意識,臉憋得發青,全身已經冒着紫光,皮膚上是密密麻麻的紫色裂痕,猶如龜裂的土地,随時會爆發……

「小恩,別怕,別怕……」她緊緊抱住他。

他身上的紫色一點點回退下去……

她抱着他回到岸邊,将他背朝上放在膝蓋上,輕輕拍他的後背,半晌,他忽然大力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大口水來。

他「咳咳」咳嗽了好一會兒,漸漸恢複了意識,這才看到她。可還沒等她說話,他便吓得退出好幾步,驚魂甫定地瞪着她,似乎并沒有從剛才的險境中脫出來。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木樨發現在這個幻境裏他似乎不認得她,只得像投降似的把手攤着,并不靠近。

他瞪了她一會兒,忽然轉身就跑。她連忙追上去,卻又不敢跟得太近,與他隔着四五丈的距離。

他跑的十分快,像小鹿一樣閃進了樹林。木樨也不追上她,就和他保持着四五丈的距離,緊緊跟着。

終于,他似乎跑累了,警覺地回頭看她,然後在一個大樹下突然站定,呼哧呼哧喘着大氣,皺着眉狠狠盯着她。

木樨也停下站住,與他對視。

兩個人瞪着對方好一會兒,她微微勾唇,柔聲道:「你累了嗎?我不追你,你歇一會兒吧。」說着幹脆坐在地上。

他看她坐下,似乎有點驚訝,可他也跑不動了,索性靠着大樹坐着,眼睛還是瞪得溜圓,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警覺依舊。

木樨看着他笑道:「你就這麽盯着我不眨眼,眼睛不會痛麽?」

他還是盯着她,一聲不吭。

看他一時半會兒老實下來,她輕輕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天快黑了,我可是餓了。」她手心捏一個訣,面前頓時生起一堆火。

他嘴巴張成O型,仿佛看到了什麽了不起的景象。

木樨的餘光看到他驚訝的表情,心裏暗暗有些好笑,這本是他教她的啊,如今他自己倒成了外賓。

她也不拆穿,只是手中突然射出一道橙色光芒,如同繩索一般探入前方的水中,激起一股水花,一條黑魚猶如鯉躍龍門一般飛出水面,直直落到她面前。

将魚簡單處理下,她把這條魚串在一根樹杈上放在火上烤着。

魚的香味漸漸飄散出來,她聽到他默默地咽了口水。

她嘴角微翹,偏頭看着他:「你餓了吧?要不要吃?」

被她發現,他臉上頓現一絲尴尬,卻還是憋着不吭聲,只是盯着她。

「你不要吃?那我自己吃了。」木樨作勢把魚拿到嘴邊,他卻突然起身,像離弦的箭一般沖過來,将她手中的魚連同串魚的樹杈一把搶過來,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他臉上還沾着泥水,頭發也亂糟糟如鳥窩一般,還披着她的衣服,看上去就是個小乞丐,甚至頗有些滑稽。

她只覺心中一酸。

那個俊逸潇灑的長留儒尊,她傾心仰慕的師父和愛人,小時候卻過的是這種日子……

「還要吃嘛?」她問他。

他停下來,滿臉都是魚肉和魚刺,像只大花貓,卻依然不說話,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她。或許常年挨餓,他瘦的像一根柴禾,一雙眼睛大的讓人心疼。

木樨又給他烤了一條,他果然一條魚不夠吃,又抓過這一條大吃起來。

她緩緩伸出手,輕輕把他快吃到嘴裏的一縷頭發撩出來,他毫不在意,吃的渾然不知。

「你是吃飽了,我可要餓肚子了呢。」木樨故作可憐地對他說。

他突然起身就跑了。

呵,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吃完了就把廚子撂下,謝謝都不說嗎?

可他并沒有跑遠,而是靈活地爬上了一個樹,在樹叢裏竄來竄去,一會兒就不見了。

木樨站起來遠眺,想看看他在哪兒,突然感覺什麽東西在砸她的頭,她轉身擡頭,發現他居然已經竄到她頭頂的樹上,把一個一個金黃色的小果子往她身上扔,臉上帶着神氣的笑。

「給我的?」她有些受寵若驚。

他笑着點點頭。

她突然想起笙簫默第一次教她痞子劍法的時候,也是這般神氣的表情坐在樹上。

她撿起那些金黃色的小果子,拿了一個吃,居然又酸又甜,好吃極了!

「好好吃啊,你挺有辦法的嘛。」她忽然有點感動。

他扔了大半給她,把剩下的一股腦兒揉進了嘴裏,然後就那麽生生從兩三米高的樹枝上跳下來,木樨剛想說小心摔到,卻發現他落在地上順地打了幾個滾兒,一骨碌站起來,一點都不會受傷。

她的小師父,原本就是這麽聰明靈巧的小人兒呢。

他跑回她身邊坐下,嘴裏還塞滿了果子,腮幫子鼓鼓的,活像一只松鼠。他努力的嚼着,果汁順着嘴角流淌。

「還真是貪心啊」,他這幅吃相倒叫她心裏好笑的很,她拿袖子幫他擦嘴,他眯着眼睛笑着,閉上眼睛很享受的樣子。

「我叫木樨,你可以叫我小西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她心裏知道,卻還是故意問他。

他忽然像聽到什麽熟悉的名字似的,不禁喃喃道:「小西?」

「不是小西,是小西姐姐,我可比你大很多哦……」木樨糾正道。

他卻不買賬,好像故意跟她作對似的,居然還重複了一句:「小西。」

木樨完敗。

小西就小西吧,他果然在幻境裏都不忘占便宜。她心裏暗暗紮小人。

「那你呢?你叫什麽?」見他終于吭聲,她趕緊追問。

他又恢複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不吭氣,只是有點落寞的看着她。

「好了好了,你不想說那我不問了。」她實在見不得他那樣的表情,看着心裏難過。

天漸漸黑下去,他揉揉眼睛,有點蔫兒了。

她靠着樹,沖他揚揚下巴:「困了就睡吧。」

他搖搖頭,明明困得往下紮腦袋,卻撐着不睡,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別的。

她嘆口氣,對他道:「要不過來靠着我睡?」

他聽到她的建議,有一瞬間驚詫,可只是怔了一下,居然就真的跑了過來。

木樨抱着他,讓他靠在她的懷裏,用袖子蓋着他的身子,他只是躺在她懷裏,卻還是睜着眼睛盯着她。

「怎麽?不敢睡啊?」她笑笑,也許是之前的遭遇讓他後怕,「放一百個心吧,小西姐姐可是很厲害的,誰敢過來我就把他打的滿地找牙,」說着還伸出拳頭亮了亮。

他笑出來,卻依然不忘糾正她:「小西……」

他到底有沒有聽到重點啊!!!

木樨在心裏咆哮,恨不得使勁兒敲他的頭,可是看着他那瘦不拉幾的小臉充滿信任又有點賤兮兮的笑,她根本下不了手,最後只能非常慫地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額頭:「乖乖睡。」

他慢慢閉上眼睛放心地睡去。

她想起了那次去南靈仙域的路上,她也曾枕着他的衣角……他也曾那般把她護在懷裏……她曾是他的小徒兒,如今,他成了她的小師父。

也許,人世間,就是一場一場的輪回……

猩紅色的天幕似乎淡下去了一些,他在她的懷裏呼吸均勻,睡的香甜。

木樨緩緩伸出手,她知道自己已經開始逐漸切入笙簫默的幻境,甚至已經達到可以一定程度操控的地步。她擡起手,五色的光芒緩緩與猩紅色的天幕融合着。

突然他在她的懷中抽搐了一下,似乎是被噩夢纏住了,他皺起了小眉頭,呼吸也急促起來。

「小恩?小恩,醒醒……」她抱着他,輕輕拍他的後背。

他死死閉着眼睛,卻已然低低啜泣起來。

「小恩,醒醒……」見他沒有要醒的跡象,木樨拍他的手微微重了些,努力将他從夢魇中喚醒。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眼裏卻是濃重的悲傷,仿佛看到了什麽痛苦不堪的場面。

「小恩,做噩夢了吧?別怕,我在呢,我在這兒……」她輕輕撫摸着他髒兮兮的小臉,柔聲安慰他。

他嘴角抽動了兩下,忽然把頭埋在她的胸口,「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他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哭得撕心裂肺,連猩紅色的天幕都在微微戰栗。

木樨緊緊把他摟在懷裏,任憑他放聲大哭,心中剎那間如死灰般寂滅。

鬼落說,笙簫默有一段記憶被抹掉了,所以她用天殒複制了這一段記憶給他看……

她記得笙簫默在那個夜晚對她說過,他拜入長留的時候只有七八歲,之前的事情不記得了……

原來,原來……

那樣慵懶逍遙的他,從不知憂愁為何物的他,被紫魇的力量折磨得死去活來之時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的他,如今,停留在七歲的光景,在她的懷裏哭得酣暢淋漓。

木樨不知道是誰抹掉了他的記憶,可她已然明白,似乎因為這樣,笙簫默便一直沒有長大。他停留在失去記憶的那個時刻,停留在他深淵一樣的痛苦裏,整整千年,無人救贖。

她忽然很憤怒,為什麽那些仙界的人都愛自作聰明?覺得抹掉一個人的記憶,抹掉存在的證據,就能夠抹掉發生過的事實?

以為殺了情人,就可以假裝清白?以為封了妖神,就可以假裝平樂?以為埋葬了紫魇,就可以假裝安好?

多麽的可笑,又多麽的可悲!

她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哭了也好,能哭出來,心中承受的痛苦便能少去大半。

他尋找了一千年,迷惘了一千年,焦灼了一千年,如今,破碎的圖案,終于拼湊完整。

「小恩,」她輕輕撫摩着他的頭發,「別怕,沒事的,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小西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抽抽噎噎地哭着,鼻涕眼淚口水全都擦在她的衣服上。

猩紅色的天幕淡去大半。

不知哭了多久,他終于斷斷續續地停下來,手裏還緊緊攥着她的衣服。許是哭累了,他就那樣貼在她胸口慢慢睡過去……

她把他抱在懷裏,仿佛抱着這個世界上最貴重的珍寶。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師父…

天逐漸亮起來。

他醒過來,有點茫然地看着周圍。

「小恩,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木樨問他。

他搖搖頭。

「我送你去長留修仙,好不好?」

他皺皺眉,有點疑惑地看着她,終于開口:「修仙?」

「是啊。長留仙山,那裏有一個很慈愛的白胡子老爺爺,會成為你的師父。有一個比你大一些的、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還有一個……」她撇撇嘴,「固執的大叔……會成為你的師兄,不過他會對你很好的……」

他抿唇,好像在思考:「為什麽要修仙?」

真是好問題!

木樨想了想道:「修仙有很多好處。有好吃的,有衣服穿,有住的地方,你再也不用擔心挨餓受凍了,」她自顧自笑笑,這話要是讓仙界那些人聽到估計能氣得吐血,「……還可以禦劍在空中飛來飛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而且不用擔心有壞人欺負你了……」修仙的好處果然很多呢。

他轉着小眼珠,想了一會兒,「小西會和我一起麽?」

「我?」她倒是有點意外,轉而笑笑,「我就不去了,因為我已經是了啊。」

他有點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忽然抓着她的袖子,搖搖頭:「那我也不去了,我跟着小西。」

跟着她?木樨覺得心裏一暖。

即便在這樣的幻境裏,他似乎也是記得她的,雖然記憶不清晰,不真切,可他記得。

她把他抱起來,溫柔地看着他:「小恩放心,小西會帶你走的,不過不是現在,等你修仙成了,我會來找你的。」

「那需要多久?」他盯着她,認真的問。

她想了想:「要一千年吧。」

他似乎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詫,也許是對于一千年沒有太多概念,只是繼續認真地确認:「小西不騙人?」

「當然不騙人。那個時候,你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神仙,我就會回來找你。」

他伸出手:「拉勾。」

她笑,伸出手和他拉勾:「拉勾上吊,一千年不許變。」

她牽着他走了很久,終于看到了巍峨氤氲的長留仙山。

「這裏就是長留仙山,」木樨指一指眼前,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頭,「那麽小恩,後會有期咯。」

他戀戀不舍地看着她,一時沒說話,卻趁她不備突然湊近她,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有點羞赧又有點得意地看着她。

木樨的臉「唰」得紅了。

他他他!他居然占她便宜!

他才七歲诶,就學會勾妹子了,這這這、長大了還得了!

可他長得這麽好看,又這麽甜絲絲地看着她,她真的無力招架啊。

這個臭小子,當她師父的時候「勾引」她也就罷了,居然成了小正太都不放過她!

嗷嗷嗷,她覺得真的好慫啊……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長留仙山,她微微笑了一下,這一切,終于與現在相連……

她伸出手,擊碎了這個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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