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穿越的真相
我本姓華,複字木樨。
這名字聽上去似乎深邃,可意思很簡單,就是桂花。在植物分類學上,桂花屬木樨科。只是「桂花」二字在我們那個世界卻是個俗氣的名字,便借了個文雅的別稱罷了。
木樨二字到底複雜,親近之人都叫我小西,小西,東西的西,簡單直白。
我所在的那個世界,和你們有着完全不同的運轉規則。那裏沒有仙,也沒有妖,劍不會飛,水無法逆流。
我們不會法術,也不可能通過任何形式的修行達成長生不老的夢想。人生在世,平均壽命只有七十多年。一不小心,一生已然過去,錯的不能重來,悔的無法再續。
也許有輪回,但沒人找得到自己的前世。若死亡,大抵相當于永遠的魂飛魄散。
我是那個世界一個非常平凡的人,無名無姓,淹沒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到。
我看的經歷很簡單,看不見的心路很複雜。
從小,我沒有什麽特別的夢想。母親總希望我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卻時常叮囑我不可給人添麻煩,不可冒尖,言下之意要活得順應他人,最好沒存在感。
這根本是矛盾的要求。
我一直對生活充滿了懷疑,從懂事的時候就是。從小到大,很容易被漂浮在空氣中的不安、恐懼和未知帶走。喜歡發呆,看着遠方與我毫不相幹的事物,思緒卻飄到更遠的地方,想着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在那個世界活了二十七年。在所有人的眼中,包括我父母的眼中,我一直活得還算順風順水,沒有經歷過什麽巨大的人生挫折。
然而生活對我來說,就是一場毫無意義的翻山越嶺。一次次達成,卻有更多的目标需要繼續。翻過一座山,遠處還是山,這些山如此相似,卻無窮無盡,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在我所在的那個世界,有一本有趣的書,講述的就是你們這個世界的故事。你們對我來說,都是生活在那個故事裏的人。
我在那個世界曾經有一個愛人,我以為我會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無意撞破他和另一個女人在本來屬于我們的家裏纏綿。我奪門而逃卻發生了意外,等再醒過來,就躺在你們這裏了。
我并不知道這代表什麽,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回來。
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的結局,因為那本書已經寫完了。而現在的你們,正處在那個故事中。坦白說,那不是一個好結局,你們所有的希望都會落空,你們最想避免的事情已經發生或者即将發生,可惜你們無從知曉,也無力阻攔。你們耗盡心血的努力,換來的只是一場徒勞。
我曾經以為,我既然知曉結局,也許可以改變。所以當我知道千骨要盜取神器的時候,我曾經盡力勸她,若替白子畫解了毒了卻心願,就不要再回長留。可她還是回來了,如你所知,誅仙柱、銷魂釘、斷念劍、流放蠻荒,她一個都沒躲過。那個時候我便知道,我根本無力改變。
我不能,你不能,長留上仙也不能,誰都不能。
我唯有靜靜做一個旁觀者。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就好像看着我自己的生命,一點點燃盡,卻無能為力。
我也是自己生命的旁觀者。
「這就是我全部的實話,」木樨的表情一直很冷靜,淡淡講述着關于自身的一切,最後聲音微微嘶啞,長長的嘆一口氣。
笙簫默一直靜靜地聽着,聽她講述着那些對他來說無比遙遠的、比傳說更離奇的故事。因為身處時代的差別,她口中的很多細節他都不太能理解,只能猜個大概意思。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木樨歪着頭笑得坦然,「可仔細想想,每個人存于世間本身就是偶然,即使是長留儒尊,你又是否知道自己在出生以前,或者死去之後,是誰嗎?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存在?那些世界又是什麽樣子的?」
她自顧自笑笑,語氣仿佛一個神祇:「沒有人知道。」
不可否認,她這番話足夠蠱惑,他已經埋藏在心裏近千年的那些疑問,又在心頭洶湧起來。
木樨不再說話,也不再看笙簫默,只是靠着身邊的一棵樹坐在地上,臉貼着棕黑粗糙的樹幹,呆呆看着遠方。
真有點累了。
她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她不知道笙簫默能聽懂多少,又願意相信多少。既然決定承認她騙了他,那也不用奢求原諒。畢竟,如果他因為她的隐瞞而耿耿于懷再難信任她,也是他的權利。她可以道歉可以坦誠,但沒法強迫對方一定要理解,人心本就不是等價交換的事。
笙簫默輕輕地走到她身邊,慢慢半跪在她的身側,靜靜地看着她。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木樨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笑:「是不是覺得我像在說胡話?沒關系的,我自己都覺得我像在說胡話。」
他贈她素阿劍和弄玉簫時她的惶恐不安,她看上去一副油鹽不進實際上一戳就慫的「那種模式」,相比于自身的榮耀、很多時候她似乎更在意會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她什麽都不争、 卻在一些要緊的關頭迸發出讓人意想不到的勇氣……
「那個,三位,實在對不起,我現在頭很痛,除了我自己的名字,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剛才還是聽花千骨和輕水兩位姑娘告訴我,我撞到了貴派的什麽東西。如果我撞壞了什麽,我道歉。修葺的錢,我可以給你們打雜來抵,可以嗎?」
「不用不用,我這樣就很好,師父你不用冒險了。」
「現在尊上可以信任的,只有師父一人了。」
「師父,千骨身體不好,這是一點止血的藥,麻煩師父帶給她吧。」
「……千骨她不是七殺奸細,她搜集神器并非為了放出妖神,而是為了讓炎水玉歸位。炎水玉,正可解尊上的蔔元鼎之毒……」
「師父你看,我還活蹦亂跳的。」
「從此刻開始,我願意信任你笙簫默一人。」
……
一切瑣碎零亂的圖案,終于慢慢拼在一起,彙合成一個完整的她,那個呓語着「師父……對不起……我騙了你……」的她。
其實,她一直未曾騙過他,只是他,沒聽懂那些話罷了。
他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瘦瘦的腮,看着她微微驚詫的眼神,手腕稍稍用力,将她的頭按進了自己的懷中。
他曾是長留少有的能在三生池裏打滾兒的人,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這樣的資格。
六界之中,他曾以為絕不會有這樣一個人。想不到上蒼,居然從六界之外帶來一個給他。
很好。
他輸了。
木樨靠在笙簫默的懷裏許久,全身僵直,只能清晰地聽着兩個人砰砰的心跳。
他什麽都不說,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就這樣糊塗下去吧。
半信半疑,似懂非懂,又滿足卻又誠惶誠恐。
過了好一會兒,她聽他緩緩道:「你真去了蠻荒?」
「嗯。」她老實承認。
「見到千骨了?」
「嗯。」
「她還好嗎?」
木樨心裏一沉,慢慢從他懷中脫出來,平靜地看着他的眼睛:「千骨被人潑了絕情池水,整張臉慘不忍睹,已經面目全非了。」
「什麽?」笙簫默皺緊了眉。
「師父,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木樨垂下頭,「我想做一個旁觀者,可很多事情,我實在做不到無動于衷。」
「誰做的?」他眼裏已有愠色。
「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她看着他,「動手的人将來會受到應得的懲罰,但被害的人,心傷已成,再難痊愈。」
笙簫默沉默。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可知道昨晚蠻荒結界異動?今日兩位師兄怕是要查驗此事,你得想好脫身應付的話。」
木樨心下一驚:「他們知道是我?」
「我猜他們還不知道。蠻荒不是容易探查的地方, 」笙簫默搖搖頭,「若知道是你,你我還能在這兒說話?」
木樨撇撇嘴:「那我豈不是要公然說謊了?」
笙簫默嘴角微揚:「你說的謊還少嗎?」
木樨臉一紅,低頭小聲道:「師父不是說我不擅長撒謊,一說就露餡嗎……」
笙簫默會心一笑:「那為師再把餡兒給你包回去,」轉而道,「好了,這兒不宜久留,回去吧。」
木樨點點頭。
天已經亮起來。兩人走出後山,卻在岔路口遇上兩個巡邏交班的弟子。
兩個弟子見是儒尊,都有點驚訝,忙躬身行禮。
笙簫默微微颔首示意,表情如常,木樨卻心裏一通打鼓。
長留偏殿,十四個弟子立于殿中。
落十一沖白子畫與摩嚴躬身道:「啓禀尊上、師父,這便是從昨日戌時至今日辰時巡邏的七組十四個弟子,」上前雙手奉上一份記錄,「此為戌時至辰時的巡查實錄。」
白子畫接過來略略翻了一下,淡淡道:「昨夜可有遇見可疑之人?」
幾個弟子面面相觑,為首的弟子道:「自從那次大戰,近日大家很小心,天黑以後盡量都不出門。整晚巡邏都未曾遇到一個人,更別說可疑的人了……」
一個小弟子撓撓頭無心道:「早上好不容易遇上兩個人,居然還是儒尊和木樨師叔……」
「師弟和木樨?」摩嚴一驚。
小弟子看摩嚴表情突變,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道:「呃……那個……弟子是辰時那會兒才遇上儒尊和木樨師叔的,并不是昨夜。」
「你在哪兒遇到他們的?」白子畫問道。
「就在後山小路轉大路的岔口。」小弟子低下頭。
正說着,笙簫默搖着扇子推門進來笑道:「不好意思啊兩位師兄,我來遲了……」
忽然意識到一屋子的人都盯着他。
笙簫默愕然,這是幹嘛?對他遲到很驚訝嗎?
「師弟,你昨晚出去了?」摩嚴皺眉。
看了看跪在屋裏的一群弟子,笙簫默心下已明白過來。
反客為主道:「師兄什麽意思?」
摩嚴剛要說什麽,白子畫不動聲色地示意他先別問,轉而對守夜的弟子道:「你們昨晚可還遇到其他人了?無論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
衆弟子皆搖頭。
白子畫淡淡吩咐道:「十一,你帶他們下去吧,看來不是長留的人。」
衆人皆退,只剩三尊在殿內。
笙簫默不再說什麽,自顧自安靜地坐在客位上。
摩嚴道:「師弟,你昨晚帶着木樨到底做什麽去了?」
「師兄是在懷疑我嗎?」笙簫默搖着扇子,似笑非笑反诘道。
「你知道,我懷疑的自然不是你,」摩嚴沒好氣道,「你那個徒弟本就來歷不明,偏又體質奇異,不受任何結界所困……」
「所以,師兄是懷疑木樨了?」
「師弟!」見笙簫默不配合,摩嚴已有怒意,「她要是跟那蠻荒的妖魔孽障有什麽瓜葛,可非師門之幸,你休要再護她。」
笙簫默淡淡一笑,安慰道:「師兄言重了。我昨晚整夜與她待在後山而已,和蠻荒無關。」
摩嚴如遭電擊。
整夜與她待在後山?!
「師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摩嚴驚懼道。
他難道不知道長留後山是個什麽地方?師徒二人整夜單獨待在後山,叫人聽去,不知道能産生出什麽龌龊的聯想來。
白子畫道:「師弟,蠻荒結界異動不是小事,此話你可想清楚了再說。」
笙簫默收了扇子,正色道:「師兄,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你們若實在不信,按長留門規處置我便是。」
「你!……」摩嚴氣的要背過去。這小師弟護短要護到天上去了,明知道他們不會真處置他,居然什麽話都敢說。
白子畫沉吟片刻,緩言道:「罷了,想必再有隐情,師弟也不至于放任木樨與蠻荒妖魔有什麽瓜葛,此事就此了結吧。只是蠻荒異動終歸不是好事,窮極之門當小心守護。」
語罷,他意味深長的看一眼笙簫默,轉身離開了偏殿。
笙簫默随即離開。
摩嚴看着這兩個師弟幾乎開始互相掩護了,心裏又是生氣又是擔心。花千骨被潑絕情池水的慘狀歷歷在目,如今小師弟居然也和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地攪在一起,還被巡夜的弟子撞到。這樁樁件件,要是哪天不小心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往外捅,長留如何自處?
如今小師弟這邊已是鐵板一塊,再探不出什麽。看來只能背着他從他的徒弟身上下手了。
摩嚴重重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