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從雲層中放出萬道霞光，随着天際漸明，光輝大聖堂的鐘聲開始響起。悠揚的詠唱聲飄飄蕩蕩，飄過禮拜堂，飄過花園，飄過聖堂最深處的那間書房外。

“孩子們的歌聲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尤利西斯收回眺望着遠處的目光，朝屋內說道。

“記得幾百年前，我也曾經是唱詩班的一員呢。”接話的是一個快活的聲音，黑發的中年男人坐在桌邊，他有一雙熠熠生輝的黑色雙瞳，充滿了活力與睿智，“彌爾頓呢？你可比我要小上幾十歲，你在唱詩班的時候，我好像已經被派駐到安南去了吧。”

“我并沒有在唱詩班待過。”彌爾頓坐在黑發男人身旁，他神情溫和閑适，一點也不像是日夜兼程剛從加萊公國趕回來的模樣。

“馬丁，你忘了嗎？彌爾頓從加入教廷開始就在苦修了。”尤利西斯微微一笑，他看起來還是那麽的病弱蒼白，如果不是坐在這間屋子裏，誰又會想到這個金發的瘦弱年輕人是至高無上的教皇。

黑發的中年男人，正是教廷唯一的一位傳奇德魯伊，樞機主教、“持典者”馬丁。和因信仰虔誠、慈悲之心在民間擁有巨大聲望的苦修士彌爾頓不同，馬丁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是教廷首屈一指的神學家。

同樣是教皇的心腹，馬丁行事一向低調。他并不經常待在伊林城，也沒有擔任任何一個教區的主教，而是常年在外游歷。如今卻坐在尤利西斯的書房裏，顯然是很罕見的現象。

尤利西斯嘆了口氣：“馬丁，任命的事就這樣決定了，你明天就動身去加萊教區上任吧。”他轉頭看向彌爾頓，語氣顯得略帶愧疚，“彌爾頓，之所以罷免你，并不代表你在主教任上做的不好。只是現在局勢所迫，為了堵上貴族們的嘴。如果有別的選擇，我也不會這樣做。”

“冕下，您言重了。”彌爾頓欠身道，“為教廷盡忠是我的職責所在，況且，我不過是從加萊教區主教變成威法裏教區主教，有什麽好不滿意的呢。”

話雖如此，但在場的三人都知道，同樣是主教，加萊教區主教擁有的權力比威法裏教區主教要多的多。

威法裏公國只是與加萊接壤的小國，實力不如加萊雄厚，戰略意義也沒有加萊重要。這樣的任命，看起來是平調，實質上卻是貶谪。

這次加萊教區和威法裏教區發生沖突，原本只是一件不大的事件，卻在有心人的引導下鬧得沸沸揚揚，還波及了威法裏的好幾個貴族。尤利西斯不得已，只能以失職為由罷免彌爾頓，又派他去威法裏平息貴族們的怒火。

是亞歷克斯的手筆，尤利西斯很清楚，看來老蝙蝠是嫌自己的手伸得太長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計劃些什麽嗎？尤利西斯漠然地想，但這終究不會成功，你的那顆棋子，雖然我還沒确定是哪個，但也不過是像上一個冥界主宰一樣，悲慘地隕落。

他回過神，臉上重又挂起了溫和的笑容：“去吧，彌爾頓，記住我交給你任務。”

彌爾頓颔首，恭敬地站起來，和馬丁一起退了出去。他微微笑着，那笑容和尤利西斯如出一轍。

“布蘭特小時候到底被你捉弄過多少次了？”

聽着亞歷克斯興致勃勃地談論他對布蘭特的那些惡作劇，莉莉絲總算明白了狼人少爺為什麽提到亞歷克斯就生理性發毛，實在是童年陰影有木有。

“啧。”亞歷克斯一臉不屑，“我會主動去捉弄他嗎？這是因為他太蠢了，總是自己撞到我手裏。不過也沒辦法，狼人這種腦子裏塞滿毛團的種族會有什麽智慧。”看來不僅是布蘭特看亞歷克斯不爽，亞歷克斯對布蘭特也沒什麽好印象。

“而且他說話颠三倒四，根本不是我造成的。那家夥從小腦袋裏缺根弦，遇到需要武力的地方就興奮得不行，可是讓他看看書，嗤……”亞歷克斯嗤笑了一聲，“比要他的命還要嚴重，雖然是貴族，但狼人天性如此，粗魯又無禮，和我們可不是一路人。”

這句話讓莉莉絲心中一跳，她故意引着亞歷克斯多說一點和布蘭特有關的事，以此來推測這個神秘老師的身世背景。

亞歷克斯似乎沒察覺莉莉絲的意圖，但他并沒有再往下深入地回憶，而是總結道：“我遇到過的所有狼人裏，只有羅伯特，還算是有點頭腦，其他都是只知道嗷嗷叫的蠢貨。相比起來……”亞歷克斯一指旁邊一臉呆滞的羅伊，“這家夥蠢得也沒那麽天怒人怨了。”

他們正坐在一間小旅館裏，亞歷克斯待在莉莉絲的腦袋裏，因為連接了心靈連線，他的話幾個人都能聽到。

聞言，羅伊微微動了動手指，還是一言不發。

這家夥怎麽了？莉莉絲的注意力又轉移到羅伊身上。

雖然總是擺出一副面癱臉，但微表情小能手莉莉絲早就看出來了，羅伊對亞歷克斯頗有微詞。亞歷克斯諷刺羅伊的時候，他雖然不會針鋒相對，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無動于衷。

不只是這一點，從昨天開始，羅伊就不怎麽說話了。回答問題一律用“嗯嗯唔唔”，莉莉絲以為他是傷口疼，湊近了想安慰安慰他，這家夥一個激靈跳起來，活像莉莉絲要吃了他。

“你怎麽了？”莉莉絲狐疑地轉頭看着羅伊。

果不其然，羅伊下意識往後一縮，一雙湛藍色的眸子眨巴眨巴，就是不看莉莉絲的臉。

“沒事。”

沒事才有鬼好嗎……

莉莉絲忍了忍，決定還是不要在亞歷克斯面前對羅伊實施*：“不說就沒收你的《恐怖傳說一千零八則》。”

“……”這一擊正中紅心，羅伊倒吸一口涼氣，露.出一臉肉痛的表情，期期艾艾地瞄了莉莉絲一眼，“好吧，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你能不能……”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莉莉絲那飽滿的兩瓣嘴唇，猶豫了一會兒，才說，“讓我摸一下你的手。”

“哈？”

“我需要驗證一件事。”羅伊極力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哦。”片刻的錯愕後，莉莉絲幹脆地把右手放在了羅伊面前的桌子上。

倒不是她沒什麽男女間的暧.昧概念，主要是在常人口中無異于調.戲的要求，對羅伊來說，百分之百就是純“驗證一件事”。

“你要驗證什麽？”莉莉絲興致勃勃地看着羅伊把自己的手握起來，又輕輕地捧進了掌心。

“安靜。”雖然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但羅伊還是擺出滿臉的嚴肅，偷偷地咽了咽口水。

十分不想承認自己是緊張，但羅伊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出汗了。手心裏開始有微微的濕意，心跳加快，腎上腺素瘋狂分泌，面部溫度升高，就在莉莉絲的注視下，羅伊連頭皮都開始酥麻。

完了，完了……

他一面在心裏喃喃哀嘆，一面又止不住地把注意力放在掌中的那一抹溫軟上。和解剖屍體的感覺不一樣，與那些冰冷的、黏膩的死物迥然不同的是，少女的手，鮮活又溫暖。

就像蜜罐裏的甜，他不由想象着，只是淺淺地舔上那麽一口，舌頭都會化掉。身體的反應在很多時候都比大腦要快，回過神的時候，羅伊的左手已經覆在了莉莉絲的右手上。

他就這麽呆呆地盯着那兩只交疊在一起的手，良久，才長籲了一口氣。他的态度此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和之前那扭捏的腼腆模樣比起來，現在的羅伊，莉莉絲似乎不能從微表情上判斷他到底是什麽心情了。

“我明白了，感謝你的配合，莉莉絲，我已經得到了驗證結果。”

“是什麽？”莉莉絲好奇地問，雖然她很想沖羅伊抛個媚眼來着。但鑒于自己在羅伊心裏醜得慘絕人寰，莉莉絲還是忍住了。

“如果你想沖我抛媚眼。”羅伊冷淡地回視她，“我可以接受。”

“诶？”姑且不論羅伊是怎麽看出自己的想法的，“你不是嫌我長得醜嗎？”

“是這樣沒錯。”羅伊的回答含混不清，他站起來朝樓上走去，刻意忽略了莉莉絲不滿的叫聲，羅伊覺得自己非常需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冷靜一下。

傳奇死靈法師愛德華曾經有一句名言：“死靈法師不需要其他，相比起那些麻煩的活物，所有的死屍都更美麗。”這句話是許多死靈法師的座右銘，也曾經被羅伊奉為圭臬。

但他一直都忘了這句話的後半句：“但也有一種可能，他們在你的眼裏竟變得可愛了，別驚慌，這不過是因為，你愛上了一個并未死亡的生命。”

所以，就在此時此刻，死靈法師羅伊.珀爾曼，立志成為巫妖的男人，發現自己的審美觀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原因很簡單，羅伊想，我到底要不要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