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陪伴
木樨穩穩站在素阿劍上,衣袂飄然,猶如一道月光,飛在烏青色的天際。
素阿劍帶着她朝着某個陌生而清晰的方向飛去。
山河漸明,晨曦将至。越過辟天的險峰峻嶺,忽然出現一大片的湖,湖藍如鏡,湖畔是丘陵緩坡和連片的樹林。天邊朝陽尚未升起,暈開一片華麗的丁香色,猶如嘆息。
素阿劍緩緩落下來,仿佛一雙手将她輕輕放在湖畔。
木樨有點緊張地看看四周。
難道,笙簫默就在這附近嗎?
「師父——」她試着喊了一聲,因為空曠,聲音猶如漣漪在湖畔和密林的空間中回響,漸漸散去。
見沒有回應,她更大聲的喊着,一邊呼喚一邊沿着這湖畔一路小跑。可直到她累的喊不動了,也跑不動了,周圍依然安靜如初,無半點人跡。
可越是這樣,木樨卻越是能感覺到,他就在周圍,而且他已經看到了她,只是不肯現身罷了。
一時間,鋪天蓋地的委屈和苦澀淹沒了她的知覺,她無助的跪在湖畔的草地上,昂着頭,對着空曠的天際大聲道:「師父,我知道你在,你出來看看我,」她眼神決絕,一字一頓,「無論發生什麽,我願意和你共同承擔!」
雖然他不露面,但她知道,他肯定能聽到。
朝陽慢慢升起來了,大地剎那間被鑲了一層金暈,若剛出爐一般燦爛華美。木樨面對着這絢爛的朝陽,深深伏在地上,額頭貼着草地,仿佛對着蒼天叩拜。
突然感覺有人緩緩走近,身影漸漸擋住了照耀着她的片片金光。
她緩緩擡起頭,毫不意外看到笙簫默一身青衫立在她眼前。他負手望着她,因為逆光,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沉在陰影裏難以看清。朝陽的餘韻給他的周身鍍了一層金霓。他就那樣出現在她的面前,猶如神祇一般。
木樨一點點站起來,走近他,終于看清他的臉。他目光蒼涼地看着她,俊美卻憔悴,眉心一道深深的水滴形堕仙印記,聖潔又邪氣。
「師父……」她呆住。
他眼角微微翹起,笑的虛浮:「不是想見我嗎?看到我的樣子了?可以回去了……」
他居然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她不禁伸手撫上那一道紫色印記,盲從間突然拼命去擦拭這個印記,她如此急迫又如此痛苦,可那紫色已然長在骨肉之中,半分不減。
笙簫默悲憫地看着她,終于在她即将崩潰之時捉住了她的手。
「我再做不了你的師父了,」他聲音有點抖,「我已經在慢慢失去仙骨,很快……就會入魔了……」
「不、不會的!」她突然大力抱住了他,連聲道,「師父,你相信我,我已經在禁丨書閣找到了線索,我已經知道,那是紫魇,我一定會找到解決辦法的……」
「小西!」他猛然扶住她的肩,迫她看着自己,「那次師父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
木樨看着他,心瞬間跌入谷底。
他說,他大限将至,不要試圖救他……
她死死盯住他:「所以你把我送出長留……所以你背着其他人孤身跑到這個地方……」她的語氣忽然無比淩厲,「你根本就是準備玉石俱焚是嗎?!」
笙簫默溫和地迎接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卻是微笑着:「小西,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我不想被它控制,不希望因為我而傷害你,傷害其他無辜的人。我既然不能選擇活着,起碼我可以選擇,有尊嚴的死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
木樨使勁地搖頭:「你不能這樣做……我不能接受……」
他伸手輕輕撫着她的頭發,笑的坦然而解脫 :「小西,這是我自願的,我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命運……」
是的,他不怕死,仙界的人都不怕死!死是大義!是尊榮!是他們聖徒般的殉難!是他們睥睨六界的碑銘!
可他們如何能懂,她如蜉蝣一般短暫的生命,對這熹微的光芒和溫情多麽珍惜……
很好,連他這最後的微光,也快熄滅了……
她突然崩潰般地沖他大喊:「笙簫默,可是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知道嗎?你走了我怎麽辦?在這個世界,我只有你一個人!」
他瞬間怔住。
木樨忽然覺得心痛到無以複加:「很驚訝吧,長留儒尊?你們都一樣,心裏一直都是大義、尊榮、天下……何曾在意過身邊人半分?!」
她笑的嚣張跋扈:「是,我就是喜歡自己的師父!我就是大逆不道!悖德犯上!成何體統!我……唔……」
他突然毫不留情地吻住她 。
整個世界頃刻間灰飛煙滅……
她發不出聲音,卻空着手推拒,拳頭胡亂砸在他的胸膛上。
他幹脆一手鉗制住她的手腕,她終于無力撲騰。
不似那次他被紫魇控制時的濃烈絕望,這個吻是清醒的,綿長缱绻、循循善誘,仿佛昔日化不盡的溫柔,卻又含着不容推拒的強硬。他的手臂繞上她的腰間逐漸收緊,強迫她貼上他的胸口,加深這個吻。
她感覺周身的血液猛然湧回心髒,熱的她不禁戰栗,淚流滿面。他身上熟悉好聞的味道猶如藤蔓一般纏住她。她喘不上來氣,喉頭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她終究無法拒絕他,無法拒絕自己的心……
哎……
好一會兒,兩人才慢慢脫出這藤蔓般的纏綿,望着彼此喘氣,一時千般滋味湧上心頭。
笙簫默用手指輕輕撫摩着她的臉,滿足地笑笑。情潮未褪,他的聲音還有些嘶啞:「早就想這麽做了……」
這樣,就再沒有遺憾。
他是堕仙不倫的師父,她是觊觎師尊的逆徒。
真好,他們這次,總算勢均力敵了……
木樨不再說話,只是抱着他瘦削的身形。
輕輕收緊了手掌,卻發現手心一片空曠。
她怎麽可能抓得住光呢……
朝陽如火,湖畔如藍,兩束癡纏的身影,一幅天成的丹青水墨畫。
不遠處的密林中,藍衣身影隐入層層滴翠,終是畫外人。
天色漸晚,木樨跟着笙簫默回到密林裏的一處石屋。石屋簡陋,只有一席舊榻,一方石案,猶如一座空墳。
她坐在榻上,就這麽靠着他的肩,直勾勾看着窗外。夕陽散盡了最後一點餘晖,房間完全的黑下去,只有月光冷涼,依稀落進來,仿佛一層薄紗。
「我去掌燈。」笙簫默淡淡道,欲起身卻被木樨拉住。
「不要,就這麽黑着。」她孩子氣的固執。
他也不堅持,只是坐回來任她繼續靠着:「你生氣了?所以不願意看到我?」語氣玩笑又寵溺。
「看一個人,不需要眼睛,」她偏頭,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輪廓。慢慢伸出手找到他的額頭,她的指腹猶如溫潤的毛筆,撫過他的鼻梁、眼睛、顴骨,細細描摹他的嘴唇和下巴,在這一片潑墨般的黑暗裏,她卻看見他驚為天人的容顏。
她的手緩緩劃過他的下颏、微凸的喉結,仿佛撫摩一件絕品的玉器。指尖在他的衣領處停了一下,突然如蜥蜴般一下子探進去。
「小西!」幾乎瞬間就意識到她的目的,他随即抓住了她的手腕,語氣有些顫抖。
「你不願意?」她聲音迷幻,又尖刺如芒。
「不是不願,」他一只手制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卻将她環在自己的懷中,下巴靠着她的額前,「既然我無法與你在一起,何必一晌貪歡?」
「我以為這樣可以給自己留一點念想,」她緩緩放手,郁郁道。
「這念想只會讓你以後更痛苦而已,」他語氣溫和又冷靜,「若沒有這樣的羁絆,你就能更快地忘記。你還有未來,不要輕易交付。」
不要輕易交付……
她發現,那個慵懶散漫的長留儒尊,一旦認真起來,竟讓人半點招架能力都沒有。
他的君子,他的固執,他的拒絕,甚至,他的死亡……
她除了照單全收,還能怎麽樣呢?
木樨躺在榻上,夜色正濃,石屋有點冷。他将一條薄衾蓋在她身上,坐在一旁入定。
「陪我睡吧,」她突然将衾被揭開一個角。生怕他多想似的,趕緊補充一句:「純睡覺。」
笙簫默愣了半晌,嘆口氣,終于還是合衣在她身側躺下。
木樨擡起頭,抓過他的胳膊順着放平,然後幹脆地枕上去,滿足地嘆息。
胳膊傳來壓迫酥麻的感覺,他忽然想起那個晚上,她拉着他的衣角枕在腦袋下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
他不言,只是任她枕着,另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額角,将幾縷發絲替她捋到耳後。那幾縷頭發卻好像故意和他作對似的,總也不服帖,他就耐心的一次次重複着。
借着月光,她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神,深情如火,濃烈而氤氲,幾乎将她化為灰燼。她無法直視他,只得苦澀地笑笑,柔聲道:「你別這麽看着我,太刺眼了。」
他把手拿下來,嘴角微微翹起,嘆了一聲:「小姑娘。」
小姑娘……
她只覺眼角一酸,不禁鑽到他懷中。他空着的那只手緩緩抱住她,越收越緊。
貼着他的胸口,她分明聽到了他雷鳴般的心跳,猶如密集的鼓聲。
她想笑又想哭,她知道他是愛她的。
她貪婪地呼吸着他的氣息,軟軟道:「師父,我睡不着,你給我講故事吧。」
「你想聽什麽?」
「你小時候的故事,剛入長留的時候,還有,入長留之前。」她閉上眼睛,像聽午夜電臺一般。
「我拜入長留的時候只有七八歲,那之前的事已經不記得了,」他聲音如水,「那個時候掌門師兄大概十六七歲,摩嚴師兄比我們大得多,看上去和現在差不多……」
笙簫默娓娓講述着,講他的師父,那個慈眉善目的已故掌門……講他從小跟着白子畫一起玩,調皮闖禍被師父逮到,那位長留掌門卻總是替他挨罵受罰……講那些草長莺飛、肆無忌憚的少年時光……講長留歷史上曾經擁有的榮耀,遭遇的生死困境……
那些故事已經沉睡在遙遠的時光中,如今講出來卻都是淡淡的,帶着一種舊照片的味道,情緒卻不再如當時那般濃烈。
木樨迷迷糊糊的聽着,一瞬間覺得其實這個世界和她的世界并沒有本質的不同,都是相似的故事,只是換了人物而已。
今夕何夕,莊周夢蝶,竟不知身在何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停下來,卻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她蜷在他的懷裏,像貓似的睡去。
他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這樣的瞬間,此一生,已然足夠。
其實後半句話,他到底沒有忍心對她說出來。
得到了不該得到的東西,就會失去不該失去的自由。他不怕選擇生或死,怕的是由不得他選擇。他終究不願意成為白子畫,被迫選擇活着,被迫對自己最愛的徒弟揮下屠刀,那樣的身不由己,不一定比死更好受。他既不需要誰來救,就依然擁有選擇死的權力。這才是,屬于他笙簫默的自由……
晨光熹微,石屋緩緩亮起來。木樨迷迷糊糊感覺眼前晃晃的光,突然好像一腳踏空了樓梯,整個人不自覺抽搐了一下,猛然驚醒。
幾乎同時,笙簫默瞬身從榻上飛到窗邊,目光淩厲地看着窗外,冷言道:「結界被攻破,有人闖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随手一發的小劇場:
鹽鹽(火冒三丈):孽障!!!竟然引誘師尊,兩人睡到一個榻上去了!當真大逆不道,亂倫犯上!長留千年清譽就毀在你手裏了!
木頭(支起眼皮瞟他):So?
鹽鹽:我要把你縛上誅仙柱,受銷魂釘!受業火!澆絕情池水!
木頭(嘆氣):你開心就好。
鹽鹽(臉氣成豬肝色):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木頭:親也親了,睡也睡了,木已成舟,無話可說。(望着鹽鹽眼神真誠)世尊您息怒,小心中風。
鹽鹽:……
導演:咔!
(木頭內心OS:穿越來玩兒一趟,睡了長留儒尊,氣死了長留世尊,真心值回票價!哦也!)
(白子畫內心OS:還好我躲過一劫!吓shi了……穿越物種果然不能随便惹,放群嘲還自帶暴擊的!師弟,你也是玩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