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屋外下着連綿陰雨，天空灰蒙蒙的，将整個小鎮都染上了一層頹喪的氣息。羅伊回頭看着莉莉絲，他并沒有催促的意思，但莉莉絲知道，這裏已經不能久留了。

他們原本就在鎮上逗留了好幾天，希爾出了事，也不需要莉莉絲去幫他媽媽看病了。

莉莉絲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她早知道會是這樣，只要和黑魔法沾上一點關系，落在教廷手裏，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但是希爾……

他和歐文不同，歐文是星象師，心甘情願地站在黑法師那一邊。希爾他，恐怕直到死之前也在忏悔自己渎神的行為吧。

難道教廷連自己的子民也容不下嗎？還是說，被他們定義為邪惡的，不會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除了恐懼和憤怒，莉莉絲開始感到迷茫。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世上的事并不都是非黑即白。

人也是這樣，不管是信仰還是意志，除了與天同源的神明，誰又能保證自己是完全純粹的？

粗暴地将世界一分為二，真的是神明降下的旨意嗎？

“大陸之所以是現在的格局，原因就是兩千多年前的‘諸神黃昏’。”

原主是個孤兒，除了一些流傳甚廣的傳說故事，對過去的史實并不太了解。

“諸神黃昏？”莉莉絲疑惑。

“衆所周知，如今的光明歷開始于一千二百四十二年前的東西大陸劃分，那一年是光明紀元的開始，也是黃昏紀元的結束。”羅伊的眼神遼遠空茫，似乎陷入了那段歷史的回憶中。

“黃昏歷1413年，神聖辛迪拉帝國聯合碧波人魚、三大精靈王國，以光明神教的名義向維森王國宣戰，這就是最初的光明聯盟，‘黃昏之戰’由此開始。這場戰争持續了兩百多年，人類、精靈、矮人、血族……大陸上的所有種族全部卷入其中，每一寸都土地都被戰火波及。”

“烜赫一時的神聖辛迪拉帝國分裂，偉大的泰坦巨人一族在戰争中滅亡，三大精靈王國名存實亡……那是對大陸影響最為深遠的戰争，如今的七大人類王國，有五個都是在那時候建立的。”

“灰風峽，那時候還不叫灰風峽。灰風山谷是最後的決戰之地，光明聯盟和黑暗聯盟在那裏展開了慘烈的攻防戰，有很多傳說……”羅伊頓了頓，“據說在戰争的最後，連神明都參與了進來。光明神和黑暗神在灰風山谷大戰，黑暗神引動深淵地獄，才有了灰風峽周圍數量衆多的空間裂縫。”

“這一戰後，衆神不再将目光投注在大陸上，人間也不再有神明‘顯神’的傳說，因此被稱作‘諸神黃昏’。不過這一段只是傳說，教廷宣稱光明神只是将牧羊的權柄交給了祂在凡間的代言人教皇，黑暗聯盟也不承認黑暗神曾經引動過深淵地獄。”

“光明神教由此掌握了東大陸的全部土地，黑暗聯盟退守西大陸，雙方以灰風峽為界，大陸進入新的紀元。”

“事實的真相很清楚。既不是什麽神明的旨意，也不是黑暗聯盟宣稱的教廷單方面的迫害，這是利益的争奪。”羅伊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冰冷，“在我看來，教廷和黑暗聯盟，沒有誰對誰錯，一切都是立場不同。歸根結底，他們都想掌控世界，正義、自由、信仰，不過是厮殺對立的借口。”

他看着莉莉絲，像是要看到少女的心裏：“所以，希爾和歐文是死在規則之下的，在利益的争鬥後定下的規則，沒有什麽對或錯。你覺得茫然無措，在我看來，根本沒有必要。”

“他們不該死！”

“在教廷的規則下，他們該死。”

“這個規則就不能改變嗎！根本就不應該是這樣的規則！”莉莉絲不知道自己的憤怒應該沖着誰，她就是覺得不應該這樣。

“當然可以，不想做棋子，就努力成為棋手吧。”羅伊依然是那麽的波瀾不驚，“人類的不甘和憤怒是最好的動力，雖然我不懂你的情緒從何而來。只要變強，強到足以傲視這片大陸上的所有人，你就可以改變規則了。”

這是多麽遙遠的目标啊，也許莉莉絲會很快忘記今天的心情，但在這一刻，她無比希望自己能夠強大起來。

“那你呢？”她想到羅伊，這個男人似乎從不為外物所動，“你願意做棋子，還是棋手？”

“對我來說，這沒有區別。”羅伊竟然笑了笑，“因為我都不感興趣。”

莉莉絲被他噎了一下：“那你到底對什麽感興趣？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德克士。”

羅伊歪頭思考，那副模樣看起來竟然有點可愛：“除了死靈魔法……吃飯、睡覺，和人交流，都很麻煩啊……倒不如說作為人類活着就很麻煩。”

……那你就去死好了，不對，這家夥的确是一心求死。

“如果非要說的話，應該是你吧。”青年認真地看着莉莉絲，“對你最感興趣。”

“哈？”莉莉絲緊張忐忑，這家夥不會對自己……

“哈？”多蘿西妒火中燒，這家夥不會對莉莉絲……

在兩道複雜犀利的眼神裏，羅伊一臉淡定：“事實上，我對你的思維方式很感興趣，就在遇到希爾的那晚，你到底是從哪得出我是個好人這一結論的？這根本毫無邏輯，我需要一個嚴謹的推導過程。”

“還有你奇怪的審美觀，為什麽你總是癡迷于那些相貌醜陋的男性？包括我。你粗魯的作風也讓我無法理解，保持典雅和貞靜不是每位女士都應該做到的嗎？至少我接受的教育就是這樣。難道你童年遭受過什麽巨大變故？”

“對了，你的愛好也很奇怪。為什麽那麽喜歡吃，吃東西可以讓你快樂？既然如此，吃完了之後你為什麽又要後悔？而且你似乎對德克士很不滿，是嫉妒嗎？根據你的表現，我認為有74%的可能是嫉妒……”

“……閉！嘴！”莉莉絲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是你要求我回答的。”羅伊似乎覺得莉莉絲在無理取鬧，“嗯？你臉色為什麽這麽差？”

“……吃多了。”

在多蘿西噗哈哈的爆笑聲中，莉莉絲真想仰天長嘯：我特麽再也不對一個蛇精病自作多情了！！！

自從上次在歐文的燭臺上吸取了魔力後，莉莉絲的精神力就有了長足的增長。她預感到自己只要再努把力，就可以晉級二階魔法師。出于逃避現實的原因，她一直不願意在學習死靈魔法上下功夫，現在，終于決定要重視起實力的提升了。

将最後一根黑色的線條構築出來，莉莉絲的精神力一鼓一蕩，無形的力量推着她晃動了一下，她隐約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開始有了實質化的趨勢。

這是魔法師晉升的正常表現，魔力、精神力、靈魂，這三者息息相關。擁有強大實力的魔法師可以随意地切割靈魂，正是因為他們的靈魂強度夠大。

莉莉絲嘆了口氣，她成功地晉升成了二階死靈法師。雖然不情願，但她已經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那顆石頭吊墜靜靜地躺在xiong前，就在莉莉絲晉升的一剎那，它砰的震動了一下，仿佛心髒的勃動，随後又歸于平靜。

“晉升了？”多蘿西拍拍翅膀。

“嗯。”莉莉絲下意識地握住吊墜。

“咱們已經在山裏找了好幾天，怎麽還沒看到那些人嘴裏說的遺跡？”多蘿西不耐煩地瞥了眼附近的隊伍，“煩人的蟲子也越來越多。”

“既然是黃昏紀元的遺跡，肯定不會那麽容易就被人發現的。”莉莉絲心不在焉地回答。

“小姑娘，你們是從哪聽說遺跡的消息的？我看這消息不會是騙人的吧。”一個背着雙刀的大漢發現他們在山洞裏休息，連忙上前搭話。

“哼。”多蘿西別過頭，不去理會這個陌生人。

大漢不以為忤，依然目光炯炯的看着莉莉絲。

這消息沒什麽好隐瞞的，看看漫山遍野的冒險者，就知道這座山裏有黃昏遺跡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我們是聽北方來的傭兵說的。”莉莉絲想了想，“正巧在路上碰到了，他們是去找遺跡的，隊伍裏缺幾個魔法師，所以就邀請我們。”

聽說了這處遺跡的事後，他們三人都很心動。倒不是稀罕遺跡裏的寶貝，遺跡的消息語焉不詳，真假還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呢。而且莉莉絲和羅伊都只是魔法師位階，真遇到什麽危險，給人塞牙縫還不夠。但是，據說遺跡外有很多珍貴的藥草，甚至還有魔法植物。

想要在短期內大幅增長精神力，服食魔藥是個很好的選擇，莉莉絲手裏有很多冥界主宰研究出來的藥方，卻缺少必須的藥材。

兩人一鴉商量了一番，反正遺跡所在的地方順路，他們也不是去搶寶，索性就去碰碰運氣。

可是進山之後轉悠了三四天，連遺跡的影子都沒看到。

“用卷軸吧。”莉莉絲記得多蘿西的空間戒指裏有偵測魔法波動的卷軸。

“不行，太浪費了。”多蘿西捂緊自己的腳爪，“再說了，這麽多人，一定有人偵測過了，還不是沒找到遺跡。”

“只用一次。”莉莉絲和它讨價還價。

“安靜。”羅伊忽然開口，“你們沒聽到什麽嗎？”

“什麽？”

莉莉絲話音剛落，一陣潮湧般的震動猛然傳來，她只眩暈了一瞬，眼前一花，就清醒了過來。

“找到了！”有人興奮地大喊，“找到入口了！”

這裏起碼聚集了幾百號人，都是來尋找遺跡的冒險者，陸陸續續還有人不斷趕來。嘈雜的議論聲停頓了一秒，歡呼聲驟然響起。

“太好了！”

“找到了！”

莉莉絲也很興奮：“入口在哪？”

就在不遠處的山巅上，兩根巨大的石柱拔地而起，正中間，一個黑洞洞的入口緩緩浮現——剛才的那一下震動，就是石柱出現時帶來的動靜。

“要進去嗎？”冒險者們都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地面再次震動了起來，這一次的幅度遠遠大于之前。森林無聲的顫抖着，被驚起的鳥群驚慌失措。石柱破土而出，帶起漫天灰塵和沙土。

一根，兩根，三根……整整六根石柱，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将所有人都圈在了裏面。

“不對。”羅伊飛快拉起莉莉絲的手，“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刺目的紅光猛然暴起，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将一切都籠罩了進去。

“快逃！”

一道道赤色線條在空中飛掠而過，以一種詭異又規律的順序連接起了六根石柱。所有試圖沖出去的人，在碰到那些無實無質的線條後，瞬間化為飛灰。

莉莉絲終于聽到了羅伊說的聲音，那是魔法陣運轉時發出的喀拉聲。

半空中，赤色的魔法陣冰冷而無情地轉動着，剎那間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