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鬼落

木樨猛的從榻上坐起來。

鳳鳴簫已握在手中,笙簫默定定看了她一眼,拂袖閃身出了石屋。

「師父!」木樨随即追出去。

不遠處的上空,銀色的結界已經顯露出來,明明暗暗如被漸漸燒盡的紙片一般。一群黑衣人仿佛禿鹫,陸續落在二人面前。

又是他們!

木樨即刻喚出素阿劍,笙簫默本能上前一步,将她護在身後。

為首的黑衣人揮揮手,衆黑衣人将他們團團圍住。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一次次試圖困住我,所欲何為?」笙簫默鎮定地诘問道。

「長留儒尊,你既然身負這毀天滅地之力,又已堕仙,何必再掙紮?不如順了它,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黑衣人聲音如幽靈,沙啞而蠱惑。

「生死有命,我寧可和它一起毀掉,也不會與你們為伍。」他拒絕得毫無餘地。

「呵,儒尊,你既已堕仙,說明心魔已生,」黑衣首領諷刺地一笑,「你的過去到底是什麽樣?紫魇為什麽會在你的身體裏?你敢說,你從沒有懷疑過?」

笙簫默看着對方,眼神沒有一絲閃爍。

黑衣首領語氣暧昧道:「笙簫默,我需要紫魇,我們做個交易吧?」

「絕無可能。」

「是嗎?那這個小丫頭呢?」黑衣人緩緩伸出手指着木樨,讪笑道,「跟自己的徒弟連床都上了,你不跟我合作,難道還覺得你回的了長留?」

笙簫默眼中頓現殺機,一道青光自鳳鳴簫淩厲地撲閃出來,直指對方眉心。黑衣首領急速後仰,那道光掠過他的額頭打到不遠處的樹上,大樹瞬間被攔腰斬斷。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黑衣首領語罷,突然飛身而起,一掌朝着笙簫默打去。笙簫默未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直接的攻過來,極速凝聚仙力,同時推出一掌與她對掌。

「轟——」青光與紫光在兩人掌間相撞,冒出巨大的火光,爆發出的能量将兩人都震出數丈以外。

黑衣首領嘴角挂了血,卻依然笑着:「笙簫默,想不到你已堕仙至此……」

笙簫默感覺喉頭湧起腥甜的液體,這一掌他已經探出對方的內力,他的勝算竟已不多。強行将這口血忍了回去,他依然冷絕地看着對方。

黑衣首領身後突然伸出一條長長的黑色觸手,瞬發之間朝着木樨狠狠甩過去。木樨情急之下揮起素阿劍抵擋,可那觸手無比靈巧地繞過她的劍氣,瞬間将她纏死,拖到黑衣頭領身邊。

笙簫默剛才因為與其對掌被震開,這才反應過來對手只是虛晃一槍,目标竟然是他的徒弟。

「小西!」他瞬間騰起飛身追去,衆黑衣人卻一起出手攻擊攔截。

笙簫默到底是長留儒尊,縱是堕仙之軀,內力修為依然上乘。鳳鳴簫清淩作響,青光如同利刃飛快地閃爍,衆黑衣人敵不過,經脈被他悉數切斷,圍堵即破。

只是這功夫,黑衣首領已将木樨擄入密林。

笙簫默眼神一凜,銀簫回手,騰身追去。

黑衣頭領鉗住木樨的身體朝密林深處飛,鳳鳴簫的光芒在他的身後瘋狂地閃爍爆炸。突然眼前一個藍衣身影淩空截住去路,陵陽少謙翛然站定:「把木樨放下!」

黑衣頭領顯然有些意外,不過只愣了一秒,她忽然朝側邊飛開,将木樨卡在面前,下一秒手心已經凝了一道橙色光芒抵住了她的脖子,狠絕道:「再向前一步我就立刻殺了她!」

一青一藍兩個身影在她面前站定,竟不再出手。

黑衣首領冷笑:「看來三個人的關系不一般呢。」

木樨心裏一陣惡寒。一個是她的師父和愛人,一個她雖無意對方卻有情。無論哪一個,以她為籌碼迫他們住手簡直卑鄙,她從不願意成為他人的軟肋,這是對她的亵渎。

「師父,他們就是那些人, 」她沖笙簫默大喊,「他們的目标是你!你快走!不用管我!」

「放了她,我跟你們走!」笙簫默看着對方道。

「他們要抓你!抓我沒用的!」木樨急迫地制止他,「師父千萬別上當!」

黑衣頭領突然卡住她的脖子,瞬身再次飛入密林深處去。

「待會兒相機行事,你帶小西走!」笙簫默命令道,随即跟進去。

陵陽少謙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同時追去。

眼見周圍的樹木逐漸高大起來,木樨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遭了!

陷阱!是陷阱!

她被黑衣首領死死卡住脖子,想喊卻喊不出來,手腳胡亂地蹬着。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頭領将她擒在一處,突然喝一聲:「起陣!」

十五個黑衣人突然從地底下拱起身體,幽藍色的巨大妖陣瞬間張開,森森閃爍。

這些人顯然已經埋伏了許久,妖陣從笙簫默的正下方拔地而起,仿佛收網似的迅速上升,很快将他舀在陣中。笙簫默感覺全身的內力霎時間仿佛潮水一般快速的流瀉出來,他只掙紮了兩下,就無力的伏在陣中動彈不得,身下騰起耀眼的電光,刀割玻璃一般的刺耳聲響讓人肌寒血凝。

緊跟上來陵陽少謙看到這一幕幾乎呆住了,這是他不曾見過的恐怖陣法和詭異場景。他還算反應過來,很快祭出法決相助。天上下起漫天冰棱,如長長的鉚釘,朝這一圈守陣的黑衣人射來。

然而根根冰棱還未觸及到黑衣人的身體,突然像蒸發了一般消失在那個妖陣幽藍色的光芒之中,仿佛被吸收,又仿佛被吞噬。

陵陽少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什麽東西?

笙簫默被妖陣的力量牢牢吸附在中心,根本無法站起。他艱難的偏頭望着怔在原地的陵陽少謙,努力吐出兩個字:「救她……」

陵陽少謙皺緊了眉,看着笙簫默,一時間心頭五味駁雜。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快速結印,空中頓時出現一簇極薄的冰刃,如一把紙片般直奔黑衣頭領飛去,速度快到幾乎看不清。黑衣首領根本來不及躲閃,鋒利的冰刃精準地繞開了木樨,如同長了眼睛般将纏在她身上的黑索切成一截截小段,更多的則直接一片片切入他的身體,細密的血噴薄而出。

黑衣首領渾身吃痛,不由地放手,後退了好幾步。陵陽少謙已然閃身過去,将木樨攔腰抱住,點地飛身逃開。

「抓住那丫頭!」黑衣首領大聲命令道。

兩個随即追來的黑衣人随即去追陵陽少謙二人。陵陽少謙一手抱着木樨,一只手捏了一個訣,只聽空中一聲鳥鳴,金睛藍凫猶如戰鬥機一般呼嘯着遠遠淩空而來。它拍拍翅膀俯身輕盈地将二人接住,猛然一個急轉身,金睛圓睜,如鷹隼一般朝着追過來的一對黑衣人嘶吼了一聲。聲浪疊起,頓時将那兩個黑色身影喝退了幾丈。

金睛藍凫随即轉身,拍拍翅膀,辟天飛去。

木樨被陵陽少謙的胳膊緊緊扣在身側,眼睜睜看着視野漸漸升高,将一切危險甩在身後。密林退遠,只有那個妖陣閃着瑩瑩藍光,猶如一根鋼針沙戳在她的眼睛裏。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卻又如此熟悉,像噩夢一樣纏繞着她。

那夜,他将她死死的護在懷裏……甚至聽見利器沒入血肉的脆響……

他說,以後任何時候,都不許沖在師父前面……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這噩夢般的犧牲……這嘲諷般的逃亡……

再給她一次機會?

再給她千百次的機會又如何!!!

結果還是一樣的……

重複這蝼蟻般的命運……重複這場無能為力的別離……

重複……重複……不停地、可悲地重複……

她受夠了!!!

「你放手!」木樨突然大喊。

他沒有理她,金睛藍凫瞬間加速。

木樨頓時将素阿劍舉起,歇斯底裏地咆哮:「陵陽少謙你給我放手!不然我就把你這條胳膊砍下來!!!」

她雙目如血,露出殺人似的眼神。素阿劍劍氣森冷至極,仿佛随時要斬下來。

陵陽少謙愣了半晌,緩緩放開了箍住她的手。

她看上去第一次讓他覺得狠的可怖。

木樨「騰」的站起來,縱身一躍,跳下金睛藍凫。

「木樨!」陵陽少謙想要抓她,卻連衣袖都沒有抓住。

她不需要他,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木樨躍入半空,将劍扔出去,随即祭出劍訣。素阿劍早已與她靈犀相通,瞬間變大,穩穩地接住她快速下墜的身體。

一人一劍,猶如流星一般朝着那個閃爍的妖陣飛去。

那兩個追擊的黑衣人做夢都不會想到她居然會殺回馬槍。看她極速迎着他們飛馳而來,竟然有些慌神。未等他們反應,木樨已然聚了仙力,朝他二人推出一記火冥決,通天的火光瞬間呼嘯而出,頓時将他們吞沒,光芒耀眼如白晝。

她沖出火光,雙目死死盯住那個黑衣頭領,猶如鷹隼狩獵一般急速朝他俯沖而來,快落地時素阿劍突然回到她手中,她一劍朝他的鬥篷挑刺過去。

究竟是哪裏來的魑魅魍魉,有這樣的執念?!

一次次截殺他……折磨他……将他逼上絕路還陰魂不散!她就是死也要撕下他們的面具,看看這群人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黑衣頭領并未躲閃,一聲布料撕裂的聲音,黑色的鬥篷緩緩落地。

木樨釘在地上,眼神僵住。

婆婆……

一瞬間,天地死一般的寂靜。

「為什麽?」她癡癡地問。

她依然是那一身裝扮,眯着眼,臉上褶皺叢生,眼神悲憫慈祥。

「為什麽!!!」她大聲吼道。

未等她回答,幽藍色的妖陣忽然發出一聲巨響,瞬間變成血一般的紅。笙簫默原本匍匐的身形突然直立起來。他痛苦的朝天怒吼一聲,全身頓時散射出千萬道紫光,身上湧起一個巨大的紫黑色身形。這身形騰起數十丈高,如妖如獸,如一個側顏,又如一塊紫黑色的水晶,如一只海螺,一陣旋轉的飓風。這身形仿佛夾着毀天滅地的怒火,朝着天際咆哮!

一陣凜冽的風刀霜劍朝四周極速掠過,方圓十裏的草木幾乎瞬間冰化,樹木咔嚓咔嚓,搖晃了幾下開始成群結隊的轟然倒地,碎成滿地冰片。湖面即刻封凍,白霜挂上每個人的眼眉和身體。剛才還草木繁茂的密林立刻冰天雪地,呼嘯着刺骨的寒風,仿佛極北之地的荒原。

這就是……紫魇嗎……

正在這時,素阿劍突然從木樨手中脫出,躍入半空中,原本青白色的劍身慢慢變成耀眼的金色。素阿劍緩緩飛高,漸漸飛在笙簫默的身後,劍尖直至他的身體。劍身在空中頓了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他的後背飛去,一下子刺透了他的身體,從胸口穿出來!

笙簫默的身體抖了一下,原本閃着紫光的身體瞬間被滿了金色的符文。符文密密麻麻,閃着锃亮的金光開始緩緩流淌,順着他的身體,逐漸攀上那個紫黑色的巨大身形。

金色的符文猶如一條巨蟒,一圈圈盤旋着,一直攀到那紫黑色身形的頂端,将它繞滿。符文開始慢慢回退,仿佛□□将絞索一點點絞緊一樣,将這身形往回壓,甚至可以聽到鐵鏈絞碎血肉般的聲音。

紫黑色的身形被這符文凝成的絞索死死勒住,掙紮着,扭動着,卻無可阻攔地被這金色的符文生生震了回去,慢慢重新注入笙簫默的身體。

待紫黑色的身形完全消失,金色的符文光芒漸漸淡下去。

素阿劍仿佛有意識一般,緩緩從他背後退出去。

笙簫默重重倒在地上,仿佛一條死去的青魚。

木樨目光呆滞地看着素阿劍飛向她,一直到她的手心,觸到她的剎那,劍身的金色慢慢褪為青白色,紫黑色的液體一點點變紅……

這是……笙簫默的血……

她的眼珠一轉不轉,整個人如死灰一般,嘴角抽動了一下。終于承受不住這震驚,她一頭栽下去……

木樨一直昏睡着,朦胧中她感覺有人将她身體裏的仙力——亦或是血——緩緩抽出來,可她醒不來,拒不掉,好像陷入一個深淵般的夢境,無從反抗,無法起身……

如果她當初不曾推開那扇門,是不是,就不會走入這場不醒的噩夢?

如果她未曾遇到他,是不是,就能躲過這慘烈的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慢慢睜開了眼睛,亦如無數個這樣的夢境。

這一次,沒有華麗的天頂,沒有清亮的光芒,她看到了頭頂上獠牙般的烏青色石錐,仿佛随時要向她咬下來。

她緩緩坐起來,發現身上蓋着雪白的一整張狐裘,周圍怪石嶙峋,竟是一個吊詭的洞穴。

笙簫默躺在不遠處一塊巨大的寒冰之上,身上突突閃爍着紫光,一團五色光芒如結界一般在上方罩住他,輕輕戰栗着。

「師父……」她不由地喚了一聲。

「你醒了?」斜後方傳來一聲沉重的、嘶啞的聲音。

木樨猛然回頭。

那個曾經慈祥的婆婆倚在石座上,悠然品一杯茶,眯着眼,定定看着她。她已不再一身藍衣,而是一襲肅殺的長袍,漆黑如冷夜。

「木樨啊,你加上一味三桑樹的露水試一試?」

「喲,小丫頭,怎麽又是你呀?」

「……太陽都落山了,你還在用功呢?」

「你性子不錯,對我這又醜又老的婆子也能友善相待…… 」

「好,婆婆幫你……」

她的善意……她的慈祥……她警示般的诤言……她慷慨的援手……

原來,都是一個殘忍的謊言。

她是除了笙簫默外,這個世界留給她唯一的、陌生的溫情,外婆般的溫情。

可這溫情的面具撕下來,都是什麽?是什麽?

木樨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絕望的、鎮定的、鷹隼般的目光。她提着素阿劍,劍尖指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直到快走上石階,兩個黑衣近衛突然閃到她面前截住她:「大膽!」

木樨停住,只是劍尖仍然指着她,指着那雙悲憫般的眼睛。

她輕輕擡手,示意兩個近衛退下。

「把劍放下吧,你現在根本打不過我。」她平靜地勸道。

木樨緩緩将素阿劍放下,眼神直勾勾看着她,聲音如撕碎般痛到骨子裏:「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她。笙簫默問過,竹染問過,摩嚴問過……可她絕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對別人問出來。

她站起來,一步步朝她走近,黑色的披風如屍體一般長長拖在地上。

她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伸出手貼上自己的耳側,慢慢地、表演般的、享受般的,将一整張面皮撕下來。

木樨突然胃裏一陣惡心,幾乎嘔吐出來。

那衰老的面具下,是一張畸形的、傷痕累累的臉。

她曾在蠻荒見過花千骨被絕情池水毀容的臉,可眼前這張面容,卻殘酷到讓她脊背都要結冰。

七竅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嚴重灼傷,幾乎融化掉,皮肉全部卷曲起來,猶如泥潭。可她的樣貌大體還在,依稀可以看到曾經端莊的過去。

她緩緩開口,沉疴般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我叫鬼落,曾經的五妖之一,是你找了很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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