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仙牢夜奔
恍惚間,木樨感覺有人把自己像米袋子一樣拖在地上走,有人說話的聲音,鐵門的聲音,鎖鏈的聲音。最後四周安靜如死地。
腰以下已經沒有知覺,只感覺地面很涼,寒氣貼着下腹滲進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在昏迷與醒來的空隙間,隐隐約約感覺有光。
忽然響起細碎的鐵門開合的聲音,有腳步聲靠近。
是誰,還要拷問她嗎?
迷迷糊糊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收進來。
雖然睜不開眼睛,木樨還是只憑味道就可以認出笙簫默來。她是調香師,嗅覺較常人靈敏,他只用她調的無味香,周身衣衫只有他自己的味道,沒半點雜質。
「師父……」她氣若游絲,用手摸索着他。
「小西,是我……」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他将她側身抱着,溫暖的仙力洶湧地渡入她的身體。
渾身的血液終于重新流淌起來,傷口開始緩緩愈合,卻恢複了尖利的疼痛。
「疼……」她本能地偏頭朝這個懷抱鑽進去,眼淚無聲地淌下來。
感覺他用自己的臉貼了貼她的臉:「別怕,師父帶你出去。」
下一秒身體就被他抱起來,然後鐵門震了震,依稀聽見有人倒在地上的聲音。很快,清風拂面而來,他的衣袂擦着她的耳邊。她昏昏沉沉抓着他,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過了一陣,突然這個懷抱将她送了出去,被一雙有力的臂接過來。她像一個嬰兒似的本能推拒,抓着他衣服的手不肯松,然後她聽到他喚她:「小西,聽話……」
「不要……」她皺着眉拒絕。
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額前,青光閃爍,她眼皮瞬間感覺無比垂重,又睡了過去……
再睜眼,映入眼簾的一方魚白色的帳頂。
木樨動了動身體,四肢有了力氣,傷口也不痛了,就是頭還是重重的……
「醒了?」湖藍色的身影上前将她扶起來,遞來一杯溫熱的茶水:「先喝點水。」
木樨定睛一看,驚詫不已:「少謙?」
陵陽少謙無謂地一笑,扶她側身靠着:「看到我很驚訝嗎?」
「我……我怎麽會在這兒?這是哪兒?」木樨不知所措,開始努力回憶,她不是在戒律閣嗎?不對……仙牢……
「這裏是永州城的一間客棧,距離長留已經六七百裏了。」他耐心解釋。
六七百裏!
「怎麽可能?我剛才還在戒律閣……」木樨瞪大了眼睛。
「剛才?」陵陽少謙哭笑不得,「我們離開長留飛了快兩天了,你還以為只過了一會兒嗎?」
啊?
木樨僵住。
怎麽可能?
不對……是師父……
看着她困惑的目光,陵陽少謙無奈嘆氣,還是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下:「你師父前不久突然給我飛鴿傳書,讓我務必速來長留把你帶走,信寫的急迫不已,我趕緊過來了。結果剛到長留才知道,你受了重刑被囚禁起來。你師父破了仙牢,強行把你救出來交給我,我這才帶着你連夜離開長留。 」
原來,真的是師父……
「木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弄得這樣的地步?」見她一副神思複雜的樣子,陵陽少謙忍不住問道,「儒尊也不說原因,只道讓我帶你走得遠遠的,別回去就好,我簡直一頭霧水。」
木樨斟酌了片刻,郁郁道:「我盜了他的鳳鳴簫,闖了長留禁丨書閣,被摩嚴抓到了。」
「闖長留禁丨書閣?」陵陽少謙更懵了,「你要做什麽啊?」
木樨垂下眼簾:「這事兒說來話長,我現在沒法解釋太多,」頓了頓,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擡起目光看着他,「少謙,我不能跟你繼續走,我得回去。我師父他現在可能很危險,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他知道。」
「回去?你瘋了嗎?好不容易跑了這麽遠,你還要回去?你知道你回去是什麽結果嗎?」陵陽少謙大喊道。
她一時沉默。
陵陽少謙微微皺眉,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木樨,你跟我說實話,你闖禁丨書閣是不是為了笙簫默?」
她一下子怔住,竟然不知道說什麽。
他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一字一頓毫不掩飾:「盜了他貼身的武器,還闖了禁丨書閣,換做旁人就算不上誅仙柱,起碼也是天牢地牢三五十年,你冒這麽大的風險,肯定不是小事。他明知道你闖了禍,還不惜破了仙牢救你,把你送出長留,這事兒斷然和他有關系。」
她啞然,連反駁都不能。
陵陽少謙看她這樣,心下已明了的差不多,語氣有些挫敗:「我原以為只是你愛慕他而已,沒想到他對你居然也到這般地步……」
「少謙,你別說了……」木樨心頭一陣鈍痛,側開臉不再看他。
仔細回想,在朱木宴上笙簫默那般護着她……他前腳剛對她表露了心意,笙簫默後腳就請辭離開……相贈玉淩珏時他奇怪的反應,連拂安都看得出來……
陵陽少謙心裏一陣凄涼,原來那次,他只猜對了一半。
頓了半晌,他才晃過神來,語氣卻嚴肅:「木樨,你聽我說,這件事會把你們兩個人都陷入絕境的。趁着現在你逃出來了,千萬別再回去送死了!」
「少謙,我感覺很不好,我覺得我師父可能……」她皺緊了眉頭,卻沒能找到一個合适的字眼說完這句話,「我知道這聽上去很荒謬,但是我現在必須見他。」
「你別再犯傻了!」陵陽少謙有點怒了,「笙簫默他費盡心力救你出來,不是讓你再回去自投羅網的!你這樣做,豈不是辜負了他保全你的一番心思?」
「我……」木樨一時說不出話,嘴唇抖得厲害。
是啊,他救她出來,定然不是容易的事,即便是長留三尊又如何?到底是沒法對九閣長老交代。
頓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仿佛自言自語:「他想保全我……可知我……我也是這樣對他……」她自嘲般搖搖頭起身,「如果他因為這件事受到任何傷害,我絕對沒法原諒我自己……」
「兩個瘋子!」陵陽少謙恨鐵不成鋼似的狠斥了一句。
終究還是不忍:「既然笙簫默把你交給我,我不能讓你獨自赴險,」他長長地嘆口氣,「就算你要見他,也不能回長留。這樣吧,我們去瑤歌城。那裏距離長留最近,無論藏身還是打探消息都容易些。」
木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少謙,謝謝你!」
陵陽少謙只是悵然。
太陽緩緩落山,瑤歌城的一間客棧裏,木樨一下下撥弄着燭火,手裏冷一陣暖一陣。
陵陽少謙出去大半天了,說是去打探消息。為了安全,他不許她露面,她只能心急如焚地留在客棧等信兒。
直到餘晖盡褪,一陣匆忙的腳步踏破了客棧回廊的寂靜。
門被推開,陵陽少謙身後跟着三個人,皆戴着石青色的帷帽。三人入室內關好門,才掀開遮面的羅帷。
「青蘿!火夕!怎麽是你們?」木樨驚訝不已,「這位是?」第三個人很眼熟,可名字在嘴邊,卻叫不出來。
「藍玉山莊姬玄銘,與姑娘在南靈仙域的朱木宴交過手。」男子一身竹褐色長袍,拱手道。
木樨恍然。
陵陽少謙關好了門,這才望着她肅聲道:「木樨,我有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他沉吟片刻,「你師父昨夜離開長留了。」
「你說什麽?」木樨愣住。
姬玄銘道:「先父與貴派禮義閣虛舟長老是故交,我才打探到消息。儒尊給另兩尊留了書信就離開了,觀微都找不到他。這件事目前除了你的這兩位同門,只有兩尊和九閣長老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現在整個長留都傳言你背叛師門、勾結妖魔,世尊已經秘密派了弟子四處在抓捕你,恐怕連瑤歌城也不是你久待之地。 」
舞青蘿過來一把抓住木樨的手,語氣焦急:「木樨,你和師父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你突然就被關進仙牢了,又怎麽會在這兒出現?還有,師父為什麽突然離開長留?」她整個人都混亂了。
木樨無從回答她,只是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仿佛落入冰窖。
火夕平日雖然玩鬧,這會兒聽了這些,又看了衆人的表情,心裏也猜了個大概,忙拉拉舞青蘿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問。笙簫默失蹤,木樨被整個長留追殺,可想而知事情嚴重到什麽程度。
屋內一時安靜的可怕,連門外樹葉的沙沙聲都聽的清晰。
陵陽少謙想了想,還是鄭重道:「木樨,我看你還是跟我先離開這裏吧,玄銘兄他們如果有了消息,傳遞給我們就是,你在這裏風險太大了。」
木樨一直不吱聲,聽了他這番話,眼神定了定道:「少謙,明天一早我要去一趟異朽閣,他們肯定知道師父在哪兒。」
「異朽閣?異朽閣雖然知曉六界之事,可那是要講代價的。你有什麽資本和他們交易?」少謙皺眉。
木樨眼神沉靜:「起碼你得讓我去試試。就算付出代價,我也得找到他。我不能這麽糊裏糊塗的看着他失蹤。」
「木樨!」少謙徹底怒了,「你見到他又能怎麽樣?你們隔着師徒之名,根本不會有結果的!你這麽不管不顧,除了送上性命,沒有任何意義!你怎麽到現在還不明白? 」
舞青蘿和火夕聽到這一番對話徹底怔住。
什麽叫「隔了師徒之名」,什麽叫「不會有結果」?
「你……你們……什……什麽意思?」火夕結結巴巴問道。
木樨看着少謙,冷絕一笑:「你以為,我找他是為了和他在一起?」她怒從中來,沖着陵陽少謙大吼:「陵陽少謙,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闖禁丨書閣?我告訴你,我師父身上帶着紫魇,那是和洪荒之力齊名的力量!那東西不在你身上,你永遠都不能感同身受!」
「你……你說什麽?和洪荒之力齊名的力量?」舞青蘿吓呆了。
木樨痛苦地嘆息,卻被生生逼出了眼淚:「師父千年修為,卻被那力量折磨的生不如死理智全無,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你們若見過一次,我看誰還能在這兒無動于衷地說!大!話!」
所有人都被這一連串的真相擊的說不出話,陵陽少謙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木樨因為憤怒大口大口的喘氣,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她轉向愕然的舞青蘿和火夕,緩緩道:「青蘿、火夕,我知道你們心裏一定有很多疑問,未來有機會我會對你們解釋。看在我們同門一場,今晚所有的一切,你們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說,等我找到師父再說,好嗎?」
舞青蘿和火夕已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兩個人鄭重地點點頭。
「姬莊主,青蘿和火夕都是我的同門,麻煩你幫忙将他們送回長留,這件事,別把他們卷進去了。」木樨對姬玄銘躬身行禮,如是托付道。
姬玄銘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建議道:「木樨姑娘,你說的這件事非同小可,難道不應該告訴尊上、世尊以及九閣長老,請他們一起想辦法嗎?」
木樨搖搖頭,眼神悲涼 :「師父的實力不在尊上和世尊之下,那些人若有辦法,他也不至于做這樣的選擇……」
姬玄銘無言,沉重地點點頭。
送走了三人,木樨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內,喚出素阿劍。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劍身上青白色的光芒,目光溫柔,猶如看着自己的情人。
陵陽少謙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你真的決定了?」
木樨點點頭,望着他半晌,終究還是歉意的一笑:「少謙,對不起,剛才不該遷怒于你。」
陵陽少謙搖搖頭道:「木樨,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嗎?」
她心裏一沉,幽幽道:「你是想說,一語成谶了嗎?」
少謙苦澀地一笑:「我只是後悔,」他恍惚的笑笑,「後悔沒能早一些認識你。」
其實,我後悔的,是你先喜歡的人,不是我。
木樨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再應聲,只是盯着素阿劍出神。
突然間素阿劍開始嗡嗡地震動,很快這震動越來越厲害,紫色的光芒瞬間劇烈地閃爍起來,劍氣凜冽,開始排斥她的抓握,随時要從她的手中脫出。
「遭了!」木樨趕緊雙手握住素阿劍,心一下子揪起。
那個力量又出現了!
陵陽少謙看到木樨一瞬間變了臉色,忽然無比艱難的握住那把劍,而原本青白色的劍身開始冒紫光,他驚詫不已,急忙上前扶住她:「你怎麽了?」
「師父身上的那個力量……又出現了……每次出現……素阿劍……就會這樣……」木樨因為力量耗費連話都說不完整,雙手顫抖,幾乎握不住劍,身體被劍氣帶着「撲通」跪倒在地上。
陵陽少謙見狀,伸手希望幫她一起握劍,可手還沒碰到劍身,突然被巨大的紫光重重地震開,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少謙,你別過來,素阿劍認主,會傷到你……」木樨上氣不接下氣道。
素阿劍開始失控般在房間中亂飛。木樨緊握着不肯松手,整個人被它在堅硬的地面上拖來拖去。
「你松手啊!」陵陽少謙不能近身,急的沖她大叫。
「我不能松……」她咬着牙,任憑素阿劍将自己來回拖行。她知道笙簫默現在定然是力量發作痛苦不堪,若是将劍放開,他的力量必定暴走,後果不堪設想。
陵陽少謙心下不忍,卻又無法靠近,情急之下捏了一個水訣,原本堅硬的地面瞬間滾起溪流般的浪花。浪花跳躍着,仿佛軟墊一般圍繞着她,保護她不受到任何摩擦和撞擊傷害。
終于素阿劍停止了震動,緩緩落下來,在離地半米高的地方懸浮橫住。木樨整個人幾乎癱在地上,半天緩不過來。
陵陽少謙這才上前,将她從地上扶起來:「你怎麽樣?」
「我沒事,」木樨搖搖頭,卻發現素阿劍并不像往常那樣回到她手中,而是這樣一直懸浮着,好像……好像在召喚她上劍。
「素阿,你怎麽了?」木樨心中一動。
素阿劍幹脆變成平日禦劍時的大小,緩緩飛到她面前停下。
木樨遲疑了半晌,忽然仿佛明白過來:「素阿,你是不是知道師父在哪兒?」
素阿劍的光芒一明一暗地閃爍着。
木樨欣喜地站起來,一腳踏上劍。大門破開,素阿劍帶着她「嗖」地飛出去。
「木樨!」陵陽少謙一時完全沒反應過來,見她飛遠,只得趕緊喚出自己的金睛藍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