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苦肉計
眼看着摩嚴朝這邊走過來,她的腦袋裏猶如無數密集咬合的齒輪飛快地運轉,她必須在二十秒鐘的時間內想出一個能把這位長留第一暴脾氣攔在此牌樓下并且還能拖住他至少半個時辰的「主意」,畢竟絕情殿那三位的性命現在就壓在她的手裏,想他登上絕情殿揮開大門「嗷」一嗓子出去,估計就看見三堆飛灰飄過來迎接他。她覺得那些在恐怖組織挾持人質現場的爆頭狙擊手,也差不多就這個心理素質了。
人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即使如木樨這樣不随便給人挖坑的好姑娘,十萬火急的時候,也能挑戰自己的極限,想出自己平時都想不出來的馊主意組合套裝。
木樨偏頭看了看,果然這路邊的林子裏,藏着一口青花水缸。水缸常年由弟子續滿,若欲小範圍的走水,取用也方便。
随着摩嚴一步步走進,這青花水缸被一股仙力拴住,不動聲色地慢慢飄起來,朝着牌樓飛去……
自從花千骨離開了絕情殿,摩嚴覺得心裏總算踏實了一些。今日他心情還是不錯的,穿了嶄新的素月麒麟袍,滾着花青色的雲騰邊。處理完一些事務,他便尋思着來絕情殿看看白子畫。這十重天,過得也該差不多了。
隔了牌樓不到十步,恰遇兩個弟子路過,見是世尊,趕緊躬身行禮。木樨心下微松一口氣,總算比他快了半步,那水缸已經悄無聲息飄到了牌樓後面。
摩嚴沖行禮的弟子點點頭,帶着嚴肅正經的微笑走到了牌樓下。說時遲那時快,滿滿一缸清水劈頭蓋臉就朝他澆下來。
摩嚴修為不低,可他哪裏想着在長留山自己的地盤有人算計他,猝不及防根本沒躲開,結結實實從頭到腳被澆了一個透心兒涼!
「誰?誰這麽大膽子!」摩嚴一瞬間有點懵,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厲聲大喝。
木樨見狀,趕緊從牌樓上飛下來,撲通跪下,一臉驚慌失措道:「世、世尊!怎麽是您啊?我還以為火夕呢……」
雖說這是五秒鐘前想好的詞兒,可是真看到摩嚴這一身落湯雞狀,眼裏氣的都要冒出火來,她還是有點怵得慌。
「你幹什麽?!你到底要幹什麽?!」摩嚴大吼道。
木樨深吸一口氣,哆哆嗦嗦道:「回世尊,我、我以為是火夕,他之前拿我尋開心,我剛看到他往這兒走,才設了陷阱在這兒等他。誰知道,您也往這兒走呢?」說完還無辜的看他一眼。
「火夕?我和火夕你也能認錯?!!!」摩嚴怒急。那個風風火火的淘神孩子,和他哪裏是一個畫風了?!
木樨趕緊道:「世尊,弟子知道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您別擔心,弟子這就幫您把衣服烤幹。」
說罷,不等摩嚴反應,她突然伸出手對他放了一個火訣,只聽「噗」一聲,摩嚴的袍子立刻就着了。那火遇上淋濕的衣服,燃燒不充分,整個人開始呼呼冒起大黑煙子。
摩嚴做夢都沒想到她居然會用這種方式來給他「烤」衣服,愣了半晌,随即用仙法趕緊将火撲滅,可那素月麒麟袍可是緞面兒的,被火燒過瞬間全部打着焦黑的卷兒,跟一排瓦片似的黏住他的中衣,撕都撕不下來,還有點燙。
「你好大的膽子!!!你真是反了天了!!!」摩嚴對她一聲獅吼,因為怒不可遏最後都破了音兒。
木樨本能想笑,可哪兒敢,只得使勁兒憋着趕緊磕頭認錯:「世尊世尊……弟子錯了,弟子真的不是故意的,弟子只是想幫您把衣服烤幹,世尊對不起,都怪弟子學藝不精,沒有控制好……」
學藝不精?
這是哪門子學藝不精,這根本就是神經病好吧?!!!
摩嚴伸出手指着木樨,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個足夠展現他滿心的憤怒和威嚴的詞彙來罵她,只感覺自己的血壓「蹭」就上去了,随時要爆表!
整個長留……整個長留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弟子敢當着他的面縱火,還把他燒成這樣!!!
「你太放肆了!!!」憋了半天,終于憋了這麽一句抽象的咆哮。
木樨在地上一邊虛虛實實的磕頭,一邊拿眼角瞟他,摩嚴發冠也歪了,兩绺頭發蕩在額前,一臉一身水漬混着黑灰,袍子已經焦糊,整個人好像剛被二踢腳炸過。這下好了,他要重新沐浴、更衣、束發,別說半個時辰,兩個時辰怕是不一定能完事。
「身為三尊的徒弟,目無尊長!頑劣散漫!無視長留門規!私自縱火!給我立刻去戒律閣領罪!現在!立刻!馬上!」摩嚴狠狠道。
「是是是,弟子領罪,弟子這就去……」木樨連連應承,心裏一陣欣慰。
摩嚴越生氣,才越不會起疑心。
笙簫默與夏紫薰合力施法,終于将白子畫體內的毒性壓了下來。雖說有驚無險,但是兩個人損耗都不小。笙簫默收了內力,想想自己和夏紫薰恐怕都得先各自休息一下,便決意喚木樨回來幫她。
可出了絕情殿,哪兒還有她的影子?
笙簫默心下生疑,她不是一聲不吭會亂跑的人啊?
正準備回銷魂殿看看,忽然看見舞青蘿和火夕大老遠氣喘籲籲的奔過來:「師父——」
笙簫默見是他倆,放下心來,站在原地等他們到了面前,懶懶道:「是又闖了什麽禍要讓為師幫你們兜着?」
火夕擺擺手,上氣不接下氣:「師父……這次……這次可不是我們……是……是……木樨……被送到……戒律閣了……她……她把世尊……給燒了……」
笙簫默大驚:「什麽?把師兄燒了?」
舞青蘿點點頭,還有點不敢置信:「想不到……木樨……木樨平時……平時看着……挺随和的……一淘起來……就玩個……玩個……這麽大的……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笙簫默好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面色突然凝重,轉身就朝戒律閣飛去。
「哎……師父……我們剛才戒律閣跑回來……又要……又要去啊……」兩個人差點累癱在地上。
「你,選左手還是右手啊?」施刑的戒律閣執事拿着二指寬的戒尺,面無表情地問木樨。
木樨緊張的跪着,咬咬唇,打手掌心還分左右,是擔心打成偏癱嗎?
「師兄,這個……選左右手有什麽講究嗎?」她吐吐舌頭,悻悻道。
執事瞥她一眼:「看你是第一次受戒尺吧?你哪只手握劍、用的勤,就用另一只。這戒尺上可是帶着仙力的,五十下打下去,半個月你別指望這只手能用了。你自己想好。」
木樨心道壞了,今日怕是在劫難逃了。不行,左手還得握劍呢,還是用右手吧;可是右手還要吃飯呢,還是左手吧;可是左手還得……
「選好了沒啊?」戒律閣執事見她半晌沒吭聲,不耐煩地催她。
「師兄,我能不能一邊挨二十五下啊?」木樨一臉無辜看着他。
執事被她逗笑了,不過提醒道:「倒是可以,可我建議你還是就着一只手挨打比較好,一邊二十五下可就是兩只手都廢了,你這半個月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木樨咬咬牙:「那還是右手吧……」
把右手伸出去,頭一偏。
執事道:「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喊,這裏設了隔音的結界,我不會介意。那我開始了。」
語罷,第一下已經打下來。
「啊——!」
木樨只覺手心像突然被幾萬伏的高壓電滾過,戒尺打在皮膚上的疼混合着電擊一般的抽痛,她整個人都受不住的哆嗦了一下,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從小到大沒真正挨過打,雖然母上大人偶爾也要打她,可那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作勢吓唬,哪裏真受過這個?
第一下還沒利索,第二下緊接着就下來了,那股電擊一般的疼順着掌心直接通到她的心頭,重重的錘擊了一下。
戒律閣執事訓練有素,在戒尺的威力之下,哭鬧的、求饒的、咬牙不出聲的,有骨氣的沒骨氣的,他們都見的多了,他們每一下都輕重均等,毫無感情,并不會因為受戒者的反應而力道有所偏頗。
木樨只是拼命咬着牙抽噎,再不出聲。
在這裏喊疼,實在是……很丢臉的事。
她把左手蜷起一個拳頭,咬在嘴裏。忽然就笑了,笑的淚流滿面。
連長留三尊都敢忽悠,這樣的「豐功偉績」,一定是能載入她生平史冊的絕計呢……
師父,你看,我果然不會讓你失望吧……
骨節分明之上,一排清晰的牙印……
受了戒尺,木樨臉色發白的往外走,渾身已被汗水浸透,臉上是幹涸的淚痕。
右手早已經沒了知覺,只有血從掌心順着指頭往下流。上次在野外遇險,她情急之下打出那股青焰,手心被灼傷後一直難愈,此刻加上這一道傷,傷口已經完全裂開外翻,血流不止。
笙簫默站在殿閣庭院中央,臉冷的不像話,空氣仿佛結了冰,周圍已經跪了好幾個執事:「儒尊,弟子真的不能讓您把人帶走。世尊說了,縱火傷人可是長留門規嚴令禁止的事情,無論是誰,戒律閣一定要處罰的。」
木樨看到他,心裏一陣酸澀,他是來救她的嗎?所以,他已經知道了嗎?
哎……
趕緊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将右手縮進袖子藏在身後,她勉強支起一個笑容走過去:「師父。」
「你跟我回去。」笙簫默不由分說拉她就走。
「師父,你聽我說,」木樨趕緊把他拽住,「師父,弟子今天沖撞了世尊,長留很多人都看到了,」她走近一步,聲音壓低了一些,「我只有在這兒老老實實挨罰,世尊才不會疑心的。」
笙簫默皺緊了眉:「他們到底把你怎麽樣了?」
木樨努力笑了笑:「戒律閣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所以沒有罰多重,我要去思靜室跪一段時間。師父放心吧,我沒事兒,」她原地跳了兩步,笑的沒心沒肺,「師父你看,我還活蹦亂跳的。」
「那我在外面等你。」笙簫默輕輕嘆氣,眼裏半是愧疚半是痛惜。
「嗯嗯,那師父您可藏好咯。」木樨故意玩笑道。
笙簫默忍不住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轉身離開。
木樨見他走出庭院,才緩緩把右手從袖子裏拿出來,用左手緊緊扣住右手腕,皺緊眉頭蹲下去,感覺抓心撓肺的疼稍稍緩了一些。
思靜室依然安靜,木樨覺得有點眩暈,見眼前有個木柱,便在柱子旁邊就地跪下。
右手恢複了一點知覺,可那疼痛又開始深深淺淺的侵襲着她的知覺。
「哎,哎,我叫小林,你叫什麽名字?」跪在她旁邊的人突然小聲喚她。
木樨挑起一片眼皮兒瞟他,一個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小男孩,一邊和她說話還一邊拿餘光警覺地看巡查的戒律閣執事。
木樨沒搭理他。
「在這兒碰到,也算是難兄難弟。咱倆交個朋友吧。你叫什麽?以後出去了見面,我也知道怎麽和你打招呼啊。」這自稱小林的家夥不死心。
如此锲而不舍也是驚到,木樨忽然想起銷魂殿那一尊,正常的時候也是這麽話唠的。
不禁生出一點親切感,不過她并不打算在戒律閣這種地方留下自己的大名:「小木……」
「哈哈,我剛好比你多一個木,」見對方終于搭理了,小林相當激動,趕緊套磁兒,「咱倆真的很有緣分呢。你也是未拜師的新弟子嗎?」
「……嗯……」還是不要給笙簫默抹黑了。
「你怎麽說話都是一個字兩個字的?像個木頭似的,要不,我叫你小木頭吧?」小男孩笑出來,居然就開始給她取綽號了。
木樨看他一眼,一副「你開心就好」的表情。
「小木頭,你犯了什麽錯在這兒受罰啊?這兒可是很少見到女孩子呢。」
謝謝你,不用你提醒……
木樨瞟他一眼,沒吱聲。
「哎哎,你怎麽又不說話了?就這麽跪着,不覺得無聊嗎?」見她又悶了,小林又追着問。
木樨右手疼的緊,冷汗直冒,懶得搭理他。
起碼旁邊有個喘氣的,小林倒是也不尴尬,自言自語道:「小木頭,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等出去了,我罩着你,怎麽樣?」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怎麽?你不相信啊?」見她沒搭茬,小林以為她看不起他的實力,極力辯解道:「我雖然還沒拜師,可是火夕師兄,那可是我鐵哥們兒。」
聽到熟悉的名字,木樨來了點精神:「火夕是你鐵哥們兒?」
「呃……其實……他是我老大啦,」小林撓撓頭,轉而卻一副唬人的表情,「你知道他的師父是誰嗎?說出來吓死你,可是長留儒尊哦,儒尊哦,那可是長留三尊之一呢。」
「……」
小林很滿意她的反應,繼續興奮道:「怎麽樣?小木頭,是不是被吓壞了?你放心,以後,我就當你是我朋友了。火夕師兄有儒尊他老人家罩着,我有火夕師兄罩着,你呢,就由我罩着。怎麽樣?」
「好啊……」木樨随意應了一聲。
小林繼續絮絮叨叨一直說什麽,可木樨覺得他的聲音時遠時近,時而清楚又時而朦胧。
「小木頭,仙劍大會你想拜誰為師啊……」
「小木頭,你住在哪個殿閣……哪個班的……出去以後,我去找你玩……」
「我住在……」木樨話沒說話,忽然眼前一黑,一頭栽下去。
「哎哎……小木頭……小木頭……」
小林背着木樨走出戒律閣。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皺了皺眉,終于還是沒了主意,偏頭對背上的人道:「小木頭,小木頭,你到底住哪兒啊?我得把你往哪兒送啊?」
背上的人壓根沒反應。
「哎呀,愁死了我……」他懊惱的撇撇嘴,忽然想起來,她說她也未拜師,新晉女弟子應該是住在亥殿那邊把?還是戌殿?要不過去問問?
忽然看見一個青衫身影站在樹下。
「哎,我說,這位師兄,」小林趕緊走上去問道。「你知道亥殿怎麽走嗎?」
這一問不打緊,笙簫默一眼看到了他背上的人,趕緊上前一把将她接住抱起來:「木樨!」
「哎哎哎,你誰啊?你放開小木頭!」小林大驚,趕緊抓住木樨的胳膊。這什麽人啊,戒律閣大門口就這麽生搶啊!七殺也沒這麽嚣張吧?
笙簫默眼神一凜。
小林吓得頓時松手。
你,你兇什麽兇啊?
再看這人,一身青衫俊逸不俗,頭發只用玉簪別住,并未像一般弟子一般束發,腰裏赫然挂着一塊玉石,他本能怵了一下……
低頭掰着手指開始數數:宮鈴、宮帶、宮花、宮玉、宮木、宮石……
等等,那個,是宮玉還是宮石啊?
「哎,師兄……」擡頭想看一眼對方再确認下,眼前哪兒還有人?
笙簫默将木樨輕輕放在寝殿的榻上,小心翼翼将她的袖口卷起來。
剛才太黑沒注意,只見她右手掌高高腫起來,掌心已經有些潰爛了,凝固的血肉黏在一起,因為腫脹朝外翻出來,順着指尖還有一層層幹涸的血跡。
笙簫默想起她在戒律閣嘻嘻哈哈的樣子,突然感到心裏抽抽的疼。
趕緊打來清水,幫她小心的将傷口擦洗幹淨。之後凝了仙力幫她将手掌消腫,又撒上藥,用幹淨的繃帶幫她包紮好,塞進被子裏。
她閉着眼睛,臉上蒸騰着高熱,通紅通紅。笙簫默将手覆在她的額頭上,緩緩給她輸入仙力。
三個徒弟,唯有這一個能與他并肩交心、信任不疑,結果卻被他「信任」成這個樣子。
他有些自責的搖搖頭。緩緩嘆了一口氣,将手從她的額頭上移開。
之前和紫薰一起為白子畫強行續命,已經頗有損耗,這會兒一通折騰,又給她輸了一些仙力,感覺身體更加疲倦了。
這聲東擊西的歪招,她用的也是越來越娴熟了,連大師兄都給她蒙過去。
真不愧是他笙簫默的徒弟呢……
他微微一笑,不由地輕輕撫上她的臉。
她的臉熱熱的,猶如一個小熨鬥,相比之下,他的手反而有些涼。這灼熱的溫度讓他覺得異常舒心,他撫着她的臉,仿佛留戀這個溫度。
木樨的左手突然痙攣般覆到他的手背上。
笙簫默猛地抽回手,仿佛從一個幻覺裏醒過來。
他、他一定是瘋了!!!
她似乎燒糊塗了,閉着眼,嘴裏的念念有詞:「師父……師父……對不起……我騙了你……」
「……千骨……別回來……快跑……洪荒之力……在你身上……快跑……」
「師父……你說……不會殺我……師父……你不要殺我……」
她的呓語如同一記炸雷打到他心上。
洪荒之力!
在花千骨身上?
什麽意思?她騙了他?到底什麽意思?
她斷斷續續的哭求着,醒不過來。
笙簫默緊緊皺眉。
忽然,一個令他感到有些恐怖的念頭冒出來……
難道,花千骨解毒的法子,和洪荒之力有關?而她,是不是根本就知道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