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記憶中那冷透了的面，還沒等到嘗出味道就已經進了肚子裏。

對當時的他來說，只要能飽肚子就好。畢竟，你指望從垃圾埇裏翻出來的東西有多美味呢？

“咦，你是左撇子嗎？”

傅珍心突然驚訝出聲。

溫予清聽了傅珍的話動作一僵，下意識地立刻就把筷子換到了右手，低頭接着吃，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面，卻突然失去了味道。

傅珍心看溫予清右手同樣靈活地用着筷子，驚奇道：“你好厲害，竟然兩只手都這麽靈活。”

傅珍心兩眼冒星星地看着溫予清，眼裏的崇拜顯而易見。

溫予清看着那雙閃閃發亮的眼以及眼裏的崇拜，有片刻的怔忪，為什麽她眼裏的是崇拜？

他想到了另一雙眼。

溫予清是十歲那年的初冬找到了他的母親。

又髒又臭的溫予清被發現他的人強送到了警察局。在警察局裏，瘦骨嶙峋的他對着送過來的面包、熱水視而不見，滿目警惕地看着那些高壯的男人們。

吃的東西，還是自己找到的安全一點。

“小朋友，別害怕，告訴叔叔你叫什麽？”

“小朋友，你家住在哪裏？你的爸爸媽媽呢？”

“小朋友，你什麽都不告訴我們，我們怎麽幫你找回家呢？”

……

他一字沒說。

他不相信他們。

後來，又來了一個穿着警服的女人。

“孩子，你別害怕，你仔細看看阿姨身上的這身衣服。穿這身衣服的叔叔阿姨們就是專門抓壞人的警察，不會傷害你的。”

“告訴阿姨，你的媽媽呢？不論你有什麽問題阿姨都可以幫助你的。”

這個女人是個警察也是個母親，看着小小的、縮成一團的溫予清，眼裏流露着真切的疼惜。

“我找媽媽，她叫趙佳音。”

小小的人終于開口的了。

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氣。

叫趙佳音女人的有很多，但是這個孩子似乎認定了他的母親就在這個城市，身上還有一個小本子，歪歪扭扭地畫了圖，像是一路走一路畫出來的，最後的終點就是這個城市，畫了個大大的黑圈。

很快，就聯系到了真正的趙佳音。

趙佳音來的很快，在接到電話後二十分鐘不到就來到了警察局。

是他。趙佳音似乎并不太驚訝，她走的時候溫予清已經快五歲了，記事了。

趙佳音把溫予清接到了一個酒店，先給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然後帶他去吃飯。

在這過程中，兩人都很沉默。溫予清無聲地配合，趙佳音機械地動作。

溫予清開始吃飯的時候，趙佳音爆發了。

變得幹淨的臉，簡直就是那個男人的縮小版。

沉默的眉眼，眼皮低垂，眉間的那一抹陰戾尤其明顯。

這一切，勾起了她埋藏心底的所有痛苦與怨恨。

“不要用左手。”

趙佳音胸口在起伏，“沒有教過你不準用左手嗎？”

她厭恨他跟那個男人的所有相似之處。

溫予清沉默着換了右手。

同一雙筷子，換到了右手便變得調皮起來，又小又虛弱的溫予清嘗試了很多次，怎麽都夾不起精致盤子的精美食物。

夾不起來，夾不起來，還是夾不起來……

溫予清猛地一下摔了筷子，一把抓過桌上的盤子，飛快地躲進了桌肚裏，縮成一團，兩只幹瘦如筷的手抓着盤子裏的菜，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

有人跟他說，沒有哪一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他信了。但是，他看到她眼裏的全是厭惡、憎恨，甚至連警察局裏那個女人眼裏的同情都沒有。

她不僅不愛他，還深深地厭棄他。

“你不覺得奇怪嗎？”溫予清問的很輕，眼裏隐藏的情緒在洶湧翻滾。

“奇怪？”

傅珍心歪了下頭，眼裏閃動的星星定格了一瞬，她仔細地瞅了瞅溫予清的表情，幾秒後突然調皮地笑了一下。

傅珍心鄭重其事地把自己右手握着的筷子換到了左手，身體坐直，開始夾面。兩根剛剛協調合作的筷子突然就像在打着架一般，總不能好好地配合，好不容易險險地夾住一筷子面條了，另一根筷子突然高高翹起，下面一根筷子上的面條便倏地一下，滑到碗裏了。

傅珍心又嘗試了兩次，終于放棄。

把筷子換到右手後，傅珍心夾了滿滿一筷子的炸醬面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嘟囔：“像我這樣的才叫奇怪好嗎？你那個應該叫‘好棒’‘好厲害’，你看，我就怎麽做都做不好。”

說完，恨恨地嚼着嘴裏的炸醬面。

溫予清眼裏的冰層一下子就融化開了，心裏突然湧出一股很陌生的情緒，暖暖的、熱熱的。

溫予清把筷子又換到了左手，學着傅珍心的樣子，夾了一筷子炸醬面，塞了滿口。

炸醬面，确實很美味。

“我發現，我每多認識你一點，心裏就會更喜歡你。”

傅珍心突然放下了筷子，左手捂着胸口，往前探着身體，深情表白。

如果不是她嘴角兩邊的棕黃色醬讓她顯得實在太滑稽，溫予清是怎麽都不會絲毫不給她面子，笑出聲的。

這是傅珍心第一次看到溫予清露出那麽純粹的、從心底裏生出的笑容。

笑得整個人像是發着光。

後方，鍋裏炸着蔥花的“噼裏啪啦”聲順着蔥香味傳了過來，沒一會就是更大的一聲“滋”響，肉丁下鍋了；屋裏一張桌子上的男人吃完面砸吧了兩下嘴，趿拉着鞋子離開；外面又進來了幾個人，照常要了幾碗面，一邊聊兩句一邊在香味中耐心等着面；屋外門邊站着的一群人不知說了什麽，突然一陣哄笑聲傳來。

熱鬧非凡。

傅珍心卻覺得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她耳朵旁真的什麽都聽不到，心裏的聲音倒是聽得越來越清。

傅珍心突然站起身，猛地向前傾，彎下腰。

溫予清被傅珍心的動作驚住，嘴唇微張，正好方便了傅珍心含住。

一吻即離，臨離前，傅珍心還伸出舌尖快速舔幹淨溫予清唇上的一點黃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