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城伊林，諾多王國王都，光明神教教廷所在地。

恢弘壯麗的光輝大聖堂矗立在藍天之下，正午的暖陽中，億萬道光芒灑落下來，讓這座人間至聖的白色建築愈發聖潔出塵。

穿着白色聖袍的牧師們來來往往，他們面容恬淡，或面帶微笑，或露.出深思的表情。普通民衆只是匆匆一瞥，無不感受到聖徒們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寧靜之意。

這裏是教廷的核心，也是教皇所在的地方。

聖堂最深處的一間書房裏，金發青年安靜地坐在窗邊。他身形瘦弱，面色蒼白。即使是隐約的病容，也無法掩蓋那雙湛藍色眸子裏的璀璨神光。

“奎利諾安，你做的過分了。”他輕輕開口，聲音柔和又動聽。

在他的下首，正垂頭站着一個黑發中年人。聞言只是略動了動，卻并不答話。

青年不由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冥界主宰向來隐世不出，從不插手我們和黑暗聯盟間的事，是一貫的中立派。你出手偷襲他，勢必會對現在的局勢造成影響。”他輕輕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有七成，是壞的影響。”

“冕下若要懲罰我，我無話可說，畢竟是我不聽調令在先。”這中年男人顯然就是青年口中的奎利諾安，他的聲音沉重粗粝，便如其人，是個十分堅忍的武士，“但如果還有下次，我依然是現在的選擇。”

他态度雖然恭敬，卻隐隐透着不容動搖的強硬。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面前的青年，就是教廷的執掌者，教皇尤利西斯一世。

尤利西斯并不動怒，他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聖城苦修吧。加萊教區主教的職責，我會讓彌爾頓去接管。”

彌爾頓嗎？

奎利諾安眉頭一跳，但教皇做出的決定，他是沒有權力置喙的。眼見尤利西斯露.出困倦的模樣，他便順勢退出了房間。

花園裏，一個面容英俊的男人早就等在了那裏。他身穿教廷制式的白色聖袍，只是在衣領、前胸和袖口邊緣處，鑲着亮眼的金邊——和奎利諾安的打扮一模一樣。

“彌爾頓會接任加萊教區主教一職，代替我掌管整個教區。”不等那男人開口，奎利諾安就直接道。

“彌爾頓？這可不妙啊。”

“當初我出手的時候，你就該料到會有這樣的狀況了，迪西斯。”

迪西斯笑了笑：“我并不是在責怪你，奎利諾安。以失去一個教區的代價換來冥界主宰重傷，這筆交易看起來是我們輸了，但後續發展如何，還未可知呢。”

奎利諾安也笑了起來：“正如我們這位教皇所說，我偷襲冥界主宰，有七成會對現在的局面造成壞的影響。不過，這個壞是相對于他，對我們……那可就難說了。一位傳奇魔法師倒向黑暗聯盟，溫和派的那幫家夥，恐怕坐不住了吧。”

“派彌爾頓接掌加萊教區，應該就是為了安撫西大陸的那群老鼠，他可是冕下的心腹。”

奎利諾安看向教皇書房的方向，似乎能透過重重疊疊的屋宇牆垣，看到那位靜坐在窗邊的金發青年。良久，他垂下眼簾：“一切……都還剛剛開始。”

“我覺得，帶上那家夥是我人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莉莉絲滿臉黑線地望着街角，陰暗的角落裏，擺着個小小的攤子，一個形容wei瑣的老頭正催促着眼前的人：“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收攤了。”

羅伊依然是一身黑袍，俊美的臉上木無表情。看似平靜無波，但莉莉絲清楚地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小攤上一本黑色封皮的書，眼睛裏清清楚楚寫着三個大字——好！想！要！

“快點快點！”老頭滿臉不耐，“要是被城防隊看到，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沒有錢，所以，雖然我很想要這本《黑法師恐怖傳奇一百則》，從現實的角度來說，我是買不了的。”

那你還看什麽！？老頭雙眉一軒，就要出聲趕人。

“但是。”羅伊面無表情地看向莉莉絲，“我的這位同伴有足夠的金錢購買這本書，所以，只要我說服她借給我一個銀幣，我就可以買下這本書了。綜合多方面的因素影響，我可以判斷，她借錢給我的幾率是70%。”

“哦，不對。”羅伊發現莉莉絲抽了抽嘴角，“現在是64%。”

莉莉絲随即揚了揚眉。

“現在是52%。”

莉莉絲這回改成皺眉了。

“很不幸，現在已将降到了36%。”

“34%。”

“31%。”

“27%。”

“20%。”

莉莉絲這時候已經走到了他面前，臉色黑如鍋底：“怎麽不繼續往下降了？”

“這20%是基礎幾率，建立在你對我相貌的欣賞上，除非我毀容，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失去的。”羅伊絲毫沒有意識到莉莉絲已經有暴揍自己一頓的沖動，繼續堅持不懈地作着死。

“……”

“……算了，小夥子，看在你……看在你這麽喜歡這本書的份上，我就把書送給你了。”老頭憐憫地看了羅伊一眼，悄悄對莉莉絲說道，“小姑娘不容易，帶着個腦袋有病的同伴，很辛苦吧。”

老爺爺你剛才是想說“看在你病得不輕的份上我就把書送給你”吧。

羅伊聞言，頓時雙眼一亮。他先小心翼翼地把書捧在手裏，那架勢，像是捧着什麽稀世珍寶。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帕，先撣灰，再吹氣，接下來再細細擦拭。最後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張細布，将書認認真真、完完全全地包好，輕手輕腳地揣進了自己懷裏。

“非常感謝您的饋贈。”他周到地朝老頭行了個致謝禮，随後正色道，“恕我冒昧，您對我的評價并不正确。雖然我現在的确因為未知的原因處于記憶缺省的狀态，但和您口中的‘腦袋有病’不是一回事。‘腦袋有病’，一般是指……”

“閉嘴！”無視了身後石化的老頭，莉莉絲一把扯起羅伊，氣咻咻地拽着他往前走。

“我的話還沒說完。”羅伊試圖掙紮。

“你要是想繼續說，我就讓你永遠都不能說。”

“的确應該管管這家夥了。”多蘿西從莉莉絲的鬥篷裏飛出來——他們現在身處的皮諾城，是個魚龍混雜的大城市。魔法師不少，魔寵自然也不稀奇。

“喂，小子。”多蘿西用翅膀點着羅伊的臉，“你幹嘛要跟那老頭說你自己失憶了？不知道這種事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說的嗎？”

羅伊沉吟了片刻：“……不知道。”

“……”

我說他怎麽第一次見面就把老底都給揭了！

“這家夥到底是從哪裏蹦出來的？該不會是哪個腦子不好使的貴族少爺離家出走吧。”多蘿西在心靈連線裏問莉莉絲。

“貴族少爺會狂熱愛好恐怖故事和剖屍嗎？”

“……所以才說他腦子不好使啊！”

老實說，這個評價對羅伊來說是不公正的。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學識淵博、靈思敏捷，就是有點缺乏常識。嗯，莉莉絲瞅了一眼走在後面的青年，依舊是一張面癱臉，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高冷氣息——還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逗比。

他們昨晚剛到的皮諾城，打算在這裏補充一點物資。莉莉絲照舊找了家不起眼的旅店住下，兩人剛跨進旅店的大門，就聽一個爽朗的聲音招呼道：“莉莉絲、羅伊，這裏！”

“歐文？”莉莉絲挑眉，“你睡醒了？”

靠窗坐着的金發青年燦爛一笑：“肚子餓了，所以就醒了。”他面前擺着幾疊熱氣騰騰的面包，“你們也來點？”

“唔，好的，等我回房收拾收拾。”

羅伊看起來有點意動，他躊躇了一下，立刻就被莉莉絲拎着衣領扯了過去：“先回房！”

歐文見怪不怪地笑了笑，又揚聲替莉莉絲和羅伊叫了兩份午餐。

這才是正常同伴的樣子啊！莉莉絲為他的熨帖而感動。

歐文是他們在路上遇到的吟游詩人，為人爽朗熱情，處事細心周到，最大的愛好是唱詩歌和看星星。和身邊這個沿途見到墓地就會兩眼放光的變.态比起來，絕對是兩個次元的人。

如果這家夥再這麽不正常下去，自己遲早要被連累！

莉莉絲氣勢洶洶地關上房門，将羅伊按在椅子上：“以後不許再亂說話！”

“請問‘亂說話’具體是指哪些內容？”

“……我讓你說你就說，不讓你說就閉嘴！”

“雖然你的要求很不合理，但鑒于我身無分文，必須依靠你才能去西大陸，好吧。”羅伊嘆了口氣，“我答應了。”

“呵呵到底是哪個傻蛋自己把一整袋金幣都弄丢了。”莉莉絲冷笑，“還有，以後不許再亂看！墓地！殡儀館！人家家裏的葬禮！都不許看！”

“好吧。”羅伊依舊面無表情，但明顯氣壓開始降低。

“不許亂買東西！把那本書給我！”

“這是老人家送給我的。”羅伊不自覺地緊了緊長袍。

“給我！”

“不給。”

“你給不給？”

“就不。”

眼看事情已經變成了幼稚園阿姨和小朋友的拉鋸戰，多蘿西不得不滿臉黑線地開口：“算了，不給就不給，但是羅伊你一定不能在人前拿出來。”

羅伊頓時松了口氣，又不放心地看了莉莉絲一眼。

“但是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多蘿西拍拍翅膀，“歐西瑞安的民衆普遍信仰虔誠，只是買一本普通的靈異故事還好，要是稍微越界……教廷在北境的駐紮力量雖然不夠強大，也不是我們能抗衡的。”

莉莉絲心下沉重，一路走過來，她至少看到了三起教廷抓捕黑法師的事件。那些黑法師無一例外是被人指證，然後遭到厄運。莉莉絲不敢去想他們會有什麽樣的下場，除了在心裏無數次地唾罵冥界主宰外，只剩下深深的恐懼和惶然纏繞着她。

一個怕鬼的女孩子，可以想見，她絕對不會對死靈法師這個職業有向往和認同。一切不過是因為莉莉絲別無選擇，她無法學習其他派系的魔法，除了一條道走到黑，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路。

正因為這樣，也讓她對死靈法師這個身份更加排斥。現在，這排斥之外還要加上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

她心裏煩躁又郁悶，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開始望着窗外發呆。

屋裏頓時陷入了沉郁的安靜，羅伊動了動，似乎想開口說話，卻還是停住了。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巨大的擾攘。整齊的步伐震得地板轟然作響，幾聲驚呼後，大廳裏詭異地安靜了下來。然後，莉莉絲就聽到腳步聲開始往上。走上樓梯，穿過走廊，停在了隔壁房間門前。

那是歐文的房間。

“出什麽事了？”少女壓低聲音。

“是教廷的人。”多蘿西将門扒開小小的一條縫。

莉莉絲的心瞬間抽緊，這世界上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教廷的人！

“怎麽了？”她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随着那一個腳步聲，更多的人湧上了樓梯。他們沉默又鋒銳，安靜又迅疾。仿佛一把把泛着冷光的尖刀，整齊地站在走廊上。

這是教廷的騎士團，是教廷捆縛世人的劍，斬殺敵手的刀。

就在他們中間，歐文被兩把長劍抵住背脊，面色蒼白，神情驚惶。

“歐文出事了。”羅伊也湊到門縫前，他的聲音篤定又冷淡，卻又透着一股難言的微妙。

出事了？出什麽事了？

莉莉絲有些茫然地想，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被教廷抓捕，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與黑法師有關。

她想到那個有着爽朗笑容的金發青年，他滿臉沉醉的仰望着星空。

“今晚的星星真美啊。”

是了，黑法師，星象師也是黑法師。

隔壁的屋子裏傳來一陣翻找東西的亂響，很快，有人走了出來。

“你不是不承認自己是黑法師嗎？”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這是什麽？”

莉莉絲此時也站在了門縫前，她把門拉得更開了一點。樓上、樓下，許多雙眼睛望着白衣騎士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個剔透的水星球，銀光在魔法的催動下緩緩浮現。

“我……”歐文張了張嘴，他的臉更白了，燦爛的金發卻黯淡了下去。他頹然地垂下頭，“是，我是星象師。”又猛然拔高聲音，“但我不是黑法師！”

“狡辯。”領頭的騎士冷笑一聲，“有什麽話，留着去和聖堂的審判牧師說吧。”

“他會聽我說嗎？不，不會的……”歐文慘笑，“任何理由，任何說法，呵，黑法師……黑法師！”他的聲音嘶啞憤懑，仿佛噴發前的火山，又像瀕死的溺水之人。

“不服？”騎士的臉上滿是貓戲老鼠的譏嘲，“放心吧，審判室會讓你服的。把他給我帶走！”

歐文被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莉莉絲就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這個相處愉快的同伴走上不歸路。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個慘酷血腥的未來。

歐文……她想出聲喊一喊他，恐懼卻讓喉頭都凍結了。

歐文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有懇求，有期盼，有不甘，和令人心悸的絕望。

“他希望你去救他。”羅伊的聲音平淡如昔，“應該說，是求你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