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紅顏

木樨怔住。

五妖之一……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只是想要獲得紫魇的力量嗎?」

鬼落清冷的笑笑,卻不回答她的問題:「你喜歡他吧?」

「這和你沒關系。」木樨冷然。

「我沒想到,笙簫默到了那般田地,還不忘護你,」鬼落似笑非笑地看她,這笑讓她傷痕累累的臉看上去更加可怖,「我真的很驚訝……甚至……很羨慕呢……」

「你到底想說什麽?」木樨追問。

「你們,讓我意外……同樣是長留的人,差別,卻是天上地下……」她悲涼地搖搖頭,「可惜阿歧,卻沒有這樣的運氣……」

「阿歧是誰?」

「一個傻瓜,一個死去了三百年的……傻瓜……」鬼落悵然的望着遠處,卻仿佛沒有看任何的實物,而是一直看到過去的歲月裏。

「三百年了,她的屍骨已經風化……可是兇手,依然坐在高高的至尊之位,享受那麽多無知之人的叩拜和傾慕……」

我是一個妖,一個被錯生于人間的妖。

從小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小孩子不同,我可以操縱物品,可以聽到黑暗裏奇怪的叫聲,我看到樹在走路,花在微笑,野獸躲在角落耳語。

我沒有家,沒有朋友,總是躲着人。因為一旦這些能力被他們發現,他們就要毒打我,驅趕我,甚至試圖殺掉我。他們說,打死那個吃人的妖怪,抓住它……

雖然我從來沒有吃過人。

那一天,我因為肚餓偷吃,被一群人捉住。他們将我捆起來,打的遍體鱗傷,最後把我捆在木樁上,架上柴禾。那些捉妖的道士說,妖要用火燒死,才能魂飛魄散。

火燒起來了,我感到死亡般的疼痛,我痛得慘叫,害怕極了,不斷地求饒,哭喊……可他們卻都興奮的看着,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因為我是妖,怎麽虐殺都是應該的。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阿歧。她一身紅衣,從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面前。她只是揮揮手,火就滅了。

是妖,妖怪來了!人群頓時炸開,尖叫,踩踏着彼此四散逃離……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他們只敢欺負我這樣沒有還手之力的小孩子。而面對真正的妖,他們卻只能逃跑……

她一襲鮮血般的紅裙,緩緩朝我走來。我身上的繩子瞬間松掉,因為受傷站不住,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

她修長妩媚,容顏絕美,雙眸冷漠如蛇,黑發似飛舞的爪刺一般飄在身後,高傲不可接近。

她帶着刀鋒般冷涼的笑,捏住了我的下巴,聲音空靈夢幻:「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鬼落……」看着她蛇一般的眼,我有點膽怯,卻又向往。

「鬼落……」她輕輕呢喃,「你想成為真正的妖嗎?」

「你是妖?」我不那麽怕她了。

「是啊……」她輕笑。

「我想……」我想成為她那樣的妖,風姿綽約的、所向披靡的妖。

「這就對了……」她很滿意,看着我的眼神妖嬈至極,「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就應該是妖啊……」

那是我一生見過最驚心動魄的女子,傲若天神,美若星璨。

那一刻,我覺得,即使為她死去,也是值得的。

後來我才知道,她叫女歧,五妖之首,是妖界最厲害的調香師——抑或是,毒師,魔君麾下的悍将之一。她是妖界炙手可熱的女妖,傾慕者前仆後繼,連魔君都想将她納入懷中。

可她又那麽孤傲,高不可攀,整個妖界都入不了她的雙眸,連魔君的寵愛都一并回拒。

群妖只能匍匐在她的腳邊,谄媚地叫她,女歧大人,女歧大人……她像高懸的明月,連瞥他們一眼都欠奉。

可她對我說,鬼落,你叫我阿歧就好。

阿歧,阿歧……

整個妖界,只有我叫她阿歧,只有我被允許叫她阿歧,連魔君都沒有這樣的殊榮。

她說,鬼落,你這麽好看的女孩子,就應該成為睥睨六界的妖,我會把你□□成睥睨六界的妖……

她是我的師父,也像我的姐姐,她對我的訓練嚴厲到近乎殘忍。可是當我真的獲得了越來越高的法力,她卻會寵愛地捏捏我的臉說,鬼落果然不會讓我失望……

我終于成了五妖之一,成了阿歧最信任的夥伴。我的前任,在一場仙魔戰鬥中戰死。那個殺掉他的仙人被我用黑色的觸手捆住動彈不得,我把他的手指一根根踩碎,對他說,仙有什麽了不起?一樣還是我的手下敗将。

仙都如此,更何況人了?

阿歧看我那般狠絕的樣子,只是傾城的一笑。她說,鬼落,你是我最得意的刀。

這世間最美的盛宴、最高的地位、最燦爛的美景、最珍貴的寶物,都不敵阿歧的一根手指頭。

我不相信神,我只有阿歧。有了阿歧,我便有了這世間的一切。

在妖界我的實力已不遜于她,可我還是心甘情願侍奉在她的身邊,幫她梳妝、洗衣、配香,收拾她的寝宮……只要是阿歧想要的東西,刀山火海我都願意為她取來。

我崇拜她,感激她,欣賞她……

一次阿歧喝醉了,修長的手指戳着我的眉心問我,鬼落啊,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

因為我的一切都是你賜予的,所以全都屬于你。我真誠地說。

阿歧只是醉醺醺地笑,你啊……

可我看得出來,她笑的又驕傲又滿足。

她那麽開心,我便無怨無悔。

直到阿歧喜歡上一個男人。

我不知道阿歧突然怎麽了,漸漸開始喜歡一個人靜靜的發呆,我為她做的食物,為她四處搜羅來的小玩意,她突然都失去了興趣。

我害怕極了,卻不知道緣由,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惹她生氣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阿歧,你怎麽了?是我做錯了什麽,讓你不滿意了嗎?

阿歧噗嗤笑出來,鬼落啊,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想多了。

阿歧的身體逐漸虛弱起來,開始嗜睡,妖力下降的厲害。我慌了,以為她病倒了,便到處尋找珍奇的藥草為她滋補。

阿歧只是說,鬼落,這一切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紙包不住火,阿歧是多麽萬衆矚目的存在,她發生這麽大的變化,怎麽會不被有心人注意到?

她地位那麽高,又那麽驕傲,這茫茫妖界,臣服她的人和想要她死的人一樣多。

阿歧的事終于被手下的一個女妖告到了魔君那裏,那時我才知道,阿歧已經身懷有孕,而且,對方是仙界的人。

魔君震怒不已,那女妖趁機添油加醋地污蔑阿歧與仙界的人茍合,說不定已經背叛妖界,成了仙界的奸細。其實這些話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誣陷,可魔君還是怒不可遏,将阿歧投入血獄,逼她招供。

我知道,魔君其實明白阿歧不可能奸細,他憤怒不過因為阿歧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可竟然與仙界之人有了關系,嫉妒心作祟罷了。

我不知道阿歧在血獄到底受了多少折磨,但我知道那是妖界最慘絕人寰的存在。我跪在魔君的殿裏整夜,求他開恩,求他饒過阿歧 ,額頭在石階上磕的鮮血淋漓,。

可魔君正在氣頭上,根本不為所動。

我沒有辦法,只能冒險闖血獄,卻被魔君的心腹攔了回來。他說,阿歧是魔君下令親自處置的人,你不要白費力氣了。

我求他,若能救出阿歧,我願意唯他差遣,幫他做任何事,我所有的財物和寶貝,都可以送給他。

他說,我不稀罕你的東西,你就把你自己獻給我吧。

我說好。

阿歧被關入血獄五天五夜後,他終于陪我去提人。魔君也許是消氣了,倒也默許。

我見到阿歧的時候,她被吊在刑架上,渾身血肉模糊,已經毫無人形。七竅被灌入了滾燙的銅汁,燒的面目前非,原本美麗的頭發混着血黏在臉上和身上,仿佛一團交纏的黑色蟲子。一瞬間,我竟無法确定,她究竟是活着,還是已死去。

我喚她,阿歧,我是鬼落……我是鬼落……

她毫無反應。

我将她從刑架上解下來,背着她出了血獄。

我以為看到她的樣子我會嚎啕大哭,可我發現,我竟然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我不敢把她送回原來的住處。她已被逐出妖界,我擔心魔君或者其他人突然反悔又要将她送回去,只好在外面找了一處隐秘的地方把她安頓下來。我耗費了全部的法力才将她從鬼門關拽了回來,她全身的經脈幾乎被切斷,一點妖力都沒有,連凡人都不如,活脫脫一個廢人。

幾日後她醒過來,第一句話卻是,我的孩子還在嗎?

她在血獄裏将僅有的妖力全部壓在腹中胎兒的身上,在酷刑之下拼死保護着她和那個人的孩子。

我一次次追問她,阿歧,他是誰?告訴我,我替你殺了他。

阿歧只是慘然地笑,輕輕搖頭。

那個人從未露過面。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或許這個人從未出現過,只是阿歧的幻覺而已。

七個月後阿歧生下了那個孩子。

她的傷逐漸痊愈,可是被銅汁毀掉的臉卻難以複原。

我每每都想發瘋,那個人何德何能,得阿歧這般保護……

她說,鬼落,你不要恨他,他是仙界的人,他沒辦法,他只是害怕,他什麽都不知道。

到現在你還在替他說話!他不值得你這樣!我抱着她,崩潰大哭。

阿歧說,鬼落,我從沒求過你什麽,可這次,我求你帶我去見他,好不好?這個孩子跟在我身邊沒有出路,若他願意收留,還可以有未來。

我怒不可遏,當初他都可以那樣扔下你,你今天這個樣子他還會認得你嗎?

阿歧愣了半晌,終于撐不住恸哭,他不會再認得我了,他認不出我了……

那麽美麗的阿歧,那麽倔強的阿歧,面對血獄的酷刑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的阿歧,卻在這一刻哭得天昏地暗。

可我有什麽辦法呢?她是阿歧啊,即便此刻滿目瘡痍,她還是她。

既然是阿歧,她的願望,我怎麽能違逆呢?

我尋遍了六界,一次次死裏逃生,被無數的門派追殺,終于找到了可以幫助她恢複本來面貌的秘術。

這秘術的代價是,我自己的臉。

我不在乎。

我幾乎消耗了半生的修為,發動了那個秘術,将她滿臉的傷痕轉到了我自己的臉上。

阿歧起初不肯,她抱着我哭,鬼落,我不值得你這麽做。

可我是心甘情願的,只要她能幸福,我能給的,給得起的,我都可以給她。我可以不要我的聲音,不要我的容貌,不,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阿歧恢複了昔日的容顏,我護送她和那個孩子去了長留。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竟然是長留世尊。

呵,曾經我和她都嗤之以鼻的仙界,卻讓阿歧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可阿歧若不恨,我有什麽資格恨?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若他們最終可以厮守,那麽一切便是值得。畢竟,只要阿歧可以幸福,只要她可以幸福……

可阿歧千辛萬苦見到的那個男人,就那樣一劍刺入她的腹中,然後帶走了那個孩子,半分猶豫都沒有。

連同我全部的夢想,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殺死了……

我追上去,卻被長留的結界震了回來,我的妖力還沒有恢複,只能眼睜睜看他遠去。

那天,長留下了傾盆大雨。

我抱着阿歧的屍體跪在雨中,看着她的血混着雨水變得越來越淡,最終消失。

這一切就發生在長留仙山的腳下,可是一場大雨後,竟然一點痕跡都不留。如此卑劣而肮髒的一個人,做下這樣的罪惡,沒有懲罰,沒有天譴,什麽都沒有。 他依然還是衆人敬仰的長留世尊,談着蒼生天下,感受頂禮膜拜,可知他手裏,沾了多少無辜者的血債?

木樨,你說,這樣的仇,我該怎麽報!

後來,魔君死了,殺阡陌成了新一任魔君。當年那個告密的女妖終于失去了庇護,我的妖力也恢複了大半。

我悄無聲息的回去,待她落單之時将她抓住。

她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只能跪在我的腳邊砰砰的磕頭,磕的滿頭鮮血,鬼落大人,求您饒了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什麽都可以……

多麽熟悉的場景,好像當年我跪在魔君的面前,求他放過阿歧一般。

原來這世間,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輪回。

我一腳踩在她臉上讓她噤了聲——

求我饒你,當初你怎不饒她?你在魔君面前那般加害她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我将她丢入滾沸的銅汁裏生生化掉。當年折磨過阿歧的那些行刑者,我也一個個把他們找了出來,盡數虐殺。

唯獨摩嚴,整整三百年了,我做夢都想殺了他,将他剁成肉碎告慰阿歧在天之靈。可他是長留世尊,有這仙界至尊的門派作為他的庇護,我要殺他談何容易?

我悄悄聚集了一大批法力高強、與長留有過節的妖,籌劃複仇。我們想了各種方案,總不能滿意。直到一百年前,我抓到了一只修行千年的樹精準備煉妖,那樹精為了逃過一死,将長留的驚天秘密告訴了我。

「鬼落大人,求您放過小的,小的願意送上長留的秘密給您。」

「什麽秘密比你的千年道行還要值錢?」

「一千年前,那個據說被九天落雷毀掉的力量——紫魇,它沒有消散!它就在長留!您若得到那個力量,哪裏還需要小的來輔助修行?」

「你說什麽?」

「如今的長留三尊,有一個是紫魇的宿主!」

「哼,你為了逃過一死,竟然敢編這樣的鬼話唬我嗎?」

「小的句句屬實。紫魇當初傳言被九天落雷打散,可是七年後,它卻再次爆發了。小的親眼所見,方圓幾十裏全部淪為冰雪荒原。衍道真人将那個宿主制住,卻沒有殺他,而是将他帶回了長留……當時小的還被紫魇的力量傷到,背上有一道紫色傷痕,至今未褪……」

……

我完全沒想到,堂堂仙界聖地,居然隐藏着這樣的黑暗力量,而且還是長留三尊之一。衍道真人一定是老糊塗了才會這麽做。 這麽大的目标,簡直就是上天賜給我的機會。

我終于明白,對摩嚴這樣的僞君子,打他砍他都太輕了,我以妖的身份殺他,怕是還成就了他的犧牲大義之名,讓他愈發光芒萬丈了。我怎麽能做這麽愚蠢的事?他殺了阿歧,毀了我所有的希望和賴以生存的一切,我也要讓他嘗嘗這樣的痛苦。

我非常清楚,在摩嚴的心目中,長留是比阿歧重要得多的存在。我既然打不進去,讓他們從內部一點點瓦解毀滅,似乎也是不錯的事情。看着自己昔日的同門師弟成為攪動六界的魔,這樣的美景,定是千年難遇。什麽仙妖殊途,正邪不兩立,好啊,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他是不是也能這般大義凜然?

「所以你就用上古附靈陣驗我師父,對嗎?」木樨瞪着她道。

「我可是先驗了白子畫,才驗你師父的,」鬼落一笑,「沒辦法,你師父就是紫魇的宿主,我驗不驗,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你若要尋仇,找摩嚴便是。我師父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怪只怪你師父運氣不好,這是他的命運,他既然背負了這樣的身份,就要承受這一切。仙界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了多少無辜者?我才犧牲一個,算不得欺負你們。」

「你當初幫我,根本就是處心積慮地害我師父,報複摩嚴,對嗎?」木樨怒道。

「處心積慮?哈哈哈哈……」鬼落放聲大笑,笑的歇斯底裏,「沒錯,我确實希望放出紫魇,」她伸出手指着她,「可是真正放出紫魇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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