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日暮西山，蘇玉打算換上自己那件半舊的綠裙出門時，才發現那條裙子找不到了，潔白的床鋪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石榴紅的長裙，蘇玉比試了一下，發現大小剛剛好，同色鑲邊的腰帶包裹着她的細腰剛好盈盈一握，勾勒出少女特有的窈窕，整理好腰帶上的流蘇，再套上一間白色紗衣，随手在腦後挽了一對小巧的發髻，蘇玉拉開門準備出行，看到早已在院中等候的墨璇。

他穿着一身墨色的長袍，袖口上繡着暗色的祥雲滾邊，長發用镂空銀冠束起，腰間束了一條黑底繡金絲花瓣的寬邊錦帶，看上去有一股說不出的冷峻。

“走吧！”墨璇的聲音有些低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玉覺得墨璇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不等淩風波了？”蘇玉往墨璇身後看了一眼，就在昨天淩風波還說過要跟他們一起去過中元節。

“他不會去的，他讨厭鬼門的人，這種節他從來不過。”

“是鬼門的人得罪了她？”

“不是，是他自己鑽了死胡同，怨不得別人。”

蘇玉沒再問，在她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淩風波和鬼門的恩怨，她沒必要知道。

“鬼門的人可怕嗎？”蘇玉問道。

“鬼一點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人的心最可怕。”墨璇看了不遠處的街，對蘇玉道：“跟上我，鬼門要開了，當心點。”

夜幕慢慢降臨，街道上慢慢暗下來，路的盡頭有一兩盞桔黃色的燈。

行人漸漸少了起來，風漸漸大了，卷着地上的葉子像一個步履蹒跚的人。

蘇玉的心沉了一下，頭腦裏有什麽東西撕裂的聲音。她的眼睛突然見到了一排排亮起的燈。

商鋪、街道，樹木、行人，林林種種突然看不見了，一道巨大的黑色的幕從天而降。

蘇玉突然覺得有些恐慌，她就像一個人走在荒漠一樣，在她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良久，視力适應了黑暗，才看到黑暗中并非只有她一個，昏暗的黑色中，有數不盡的黑色的影子，細細長長的，佝偻着背，晃動。

“有人嗎？”蘇玉驚慌地喊道，沒有人回答她，那些影子看上去很遙遠，一群群不知要走向哪裏。

地面是濕軟的，有些不平，蘇玉走着走着就會被地上的坑絆住。

先前見過的燈光沒有了，但在黑影的最前面，地平線上，有一道橘黃色的火光如水波一般蕩漾。

蘇玉大着膽子往前走。耳邊有嗡嗡的聲音，像是很多人隔着水面在說話。

墨璇早已不在她身邊，蘇玉不知道墨璇在不在這些黑影裏面，或者他看到的景象與自己不同。

越往前走，火光越大，蘇玉終于看清火光中有一個石麒麟。

還沒等蘇玉走進，麒麟一躍而下，朝蘇玉沖過來。

蘇玉來不及躲閃，就看到麒麟穿過自己的身體繞道後方，原來，這些都是幻影。

蘇玉松了一口氣，接着看到一只鳳凰從火裏飛了出來，接着是各種各樣的靈獸，他們奔跑着，越過蘇玉。

蘇玉擡起手，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也成了透明。

沒想到鬼節這麽好玩，蘇玉輕擡手，白色的輕紗滑落下來，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一只螢火蟲飛過來停在她的食指上。

“喂，小家夥，你能看見我嗎？”蘇玉朝那扇着翅膀的小蟲問道，螢火蟲飛起來落到蘇玉頭上，像是得了信號似的，一只兩只，一群，數不盡的螢火蟲飛過來，一部分螢火蟲排成奇怪的方隊停留在蘇玉頭上，還有一些漸漸環繞着蘇玉。

“你們想幹什麽？”蘇玉還來不及問完，身體就突然懸空，飄了起來。

蘇玉俯瞰向地面，地面此刻逐漸清晰明亮起來，無數晃動的影子不見了，出現了一個城堡。

“來者何人？敢擅闖我鬼宮？”一個悠揚深厚的聲音從地底下冒出來。

蘇玉有些害怕，道：“我叫蘇玉，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到這裏來，你讓這些螢火蟲放我下來，我要回去。”

“哈哈哈！”似乎時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那敦厚的聲音道：“等了這麽多年，居然只等來了一個娃娃，罷了，就當是天意吧！小娃娃，你家大人知道你今天要來嗎？”

“我娘已經過世了，就剩下我一個。”

“哦？聽上去怪可憐的。不過既然來了，就是和我鬼門有緣的人，今日絕不會讓你空手回去。”

從火光中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身體枯瘦，把蘇玉吓了一跳。

“跟我來！”老者扯了扯身上古怪的袍子，兩只袖子像灌了風似的呼呼作響，蘇玉眼睛一亮，道：“老爺爺，您能飛？”

大約是這聲老爺爺喊得舒坦，老者的面色和善了些，向蘇玉伸出手。他的手指枯瘦如柴，遠不如墨璇那般骨骼分明而又修長白皙，但顯然蒼勁有力。

“丫頭，遇上我是你的造化，你可知道我是誰？”

蘇玉乖巧地搖搖頭，她站在白發老者身邊，老者拿着一柄玄鐵拐杖，拐杖頭上挂着個葫蘆。

“算起來，我守候鬼門已經四代了。”老者說話時白胡須一動一動，蘇玉突然玩心大發，悄悄拽了一根捏在手裏。

“每逢鬼門歷劫，都有我保衛，從來沒讓鬼門出過事。”

也許是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唠叨，白胡子老者并沒有急于說出自己的名字，而是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

“三百年前，第一代鬼王被魔域追殺，眼看鬼門不保，就是我手中這根拐杖，敲碎了那魔王的膝蓋，他才撤了兵。二百年前，讓我想想，鲛人族混進鬼門當間隙，把鬼王迷得七葷八素，差點把鬼宮變成了鲛人族的地盤，鬼王的兒子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只剩下一個襁褓中的女嬰還剩一口氣，要不是我用了九轉還魂丹，那女娃子早死了。不過她的福終歸是淺，我不過是醉酒了一次，她就沒了。留下一個女娃，和她一樣命薄。”白胡子說的很慢，蘇玉能夠想象他內心的傷感，終歸是白發送黑發。

“你這娃娃，遲不來早不來，偏偏趕在中元節鬼門大開了來，你說，想要什麽，只要我冷幽冥能做到，一定會滿足你。”

“你為什麽要送禮物給我？”蘇玉不解問道。

“哈哈哈！我冷幽冥活了五百年，第一次聽到有人收禮物還要問理由的，我遇到的大多數人都唯恐自己得到的東西不夠多，不夠用，只有你，在問我為什麽要送禮物給你，這個問題提的相當好。我先帶你參觀一下鬼宮，如果你還是什麽都不想要，我就送你出去。”話音剛落，兩人就降落到一塊巨大的圓形石場中。

一陣風在石場中間打着旋，飛快地向蘇玉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