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逐浪城地處偏遠, 雖然是個小城,但城主是個喜歡雲游四海,搜羅天下各種有趣事物的人。

他早年間去過許多地方,也結識了許多朋友,極少歸家。是以雖然成家, 卻一直未有子嗣, 直到後來某天, 他在路上撿到了一只異獸。那異獸乃是整個妖界都不曾有幾人見過的珍奇異獸, 逐浪城主知曉這異獸的身份之後,當即将它關在了家裏, 時時守着,日日看着, 生怕被人将這寶貝給奪走了。

從此以後,妖界中總有許多人來到此地觀賞異獸,逐浪城主也不再日日外出,而是安心待在了家中守着這籠中的異獸。

這般過了許多年, 逐浪城主的孩子終于出世了。

逐浪城主是個很矛盾的人, 早年四處漂泊,從未想過子嗣, 但有了子嗣之後,心中卻頓時有了記挂。那時候逐浪城主對于異獸的新鮮勁頭也已經過去了, 每日來看異獸的人也少了, 逐浪城主便不再日日守着那異獸, 将它關在了後院的籠中, 改為日日守着自家孩子。

城主家的小公子白錦是個十分招人喜歡的小家夥,生來愛笑,總惹得大家滿堂笑語,漸漸地旁人也就将後院籠中的異獸給淡忘了。

小公子天資聰穎,不過短短兩百多年就能幻化出人形,雖還是個稚嫩小童的模樣,卻已經開始滿院子四處亂走,有時候婢女回頭片刻,便不見了小公子的蹤影。

一次十分偶然的情況,白錦在後院中瞎轉,不慎撞開了後院一處緊鎖的大門,然後他在那間沉暗無光灰塵堆積的房間裏,見到了被關在籠中的異獸。

那只異獸的眼中早已經失卻了生機,它縮在籠中,毛色毫無光澤,沉寂若死。

白錦就着門縫裏透進的光仔細看他,喃喃問道:“你是誰?”

房間裏依舊安靜,異獸動也不動,仿佛早已經死去。

白錦扒着鐵籠蹲了下來,又問:“你在做什麽?”

異獸終于有了動靜,它趴在原地,瞥了白錦一眼,用沉悶的聲音道:“等死。”

年幼的白錦還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他只知道這籠子裏的家夥終于有了回應,他很開心,于是咯咯笑道:“我叫白錦,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

簡短的回應之後,異獸再不願搭理白錦。

然而白錦卻不死心,這是一個能夠與他說上話的家夥,白錦稱他為朋友。在被婢女找到并帶回去之後,第二天,他又悄悄的來到了這裏。接下來許多天裏,白錦每天都會來,有時候帶着些小玩意兒,有時候帶着糖果,他将那些東西分成兩份,一份堆在自己面前,一份送進了籠子裏。

“這些給你,你陪我玩好不好?”白錦睜大眼睛看着異獸,滿懷期待的問道。

異獸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睬這個小家夥,縮在角落裏閉目假寐。

白錦猶豫了許久,最後滿臉痛惜的從自己面前的那堆東西裏又拿出一塊糖來,塞進了異獸的籠子裏,“多給你一塊糖,你陪我玩好不好?”

“不好。”異獸終于不耐的開口,起身瞪着眼前的小鬼道,“你放我出去,我就考慮陪你玩。”

這本是一句戲言,誰知第二天,小家夥竟真的偷來了牢籠的要事,将異獸放了出來。

“現在你可以玩了麽?”小家夥邀功似的揚着臉朝異獸笑到。

異獸踏出籠子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得到了多年來求而不得的自由,它站在籠外,怔怔看着這個截然不同的廣闊世界,良久方才收回眼,俯身對那個笑得滿臉天真的小鬼道:“我不能陪你玩,但我會回來找你的。”

說完這句話,異獸沒有任何猶豫,很快轉身離開了這個囚禁他無數年月的地方。

因為被騙走了一塊糖,還失去了唯一的朋友,白錦哭了許久,甚至還被逐浪城主罰跪過兩天。

而這些事情在很長的時間之後,都成為了白駒過隙裏毫不起眼的往事,白錦沒有想到,很久以後,曾經離開的異獸真的回來找到了他。

這次他換了一種形貌,也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白錦還記得那異獸回來找到他的時候,他坐在牆頭隔着青蔥樹葉朝自己笑,意氣風發,再不是從前縮在籠中等死的那個家夥。他說:“現在我有名字了,我叫堆雪。”

白錦早已經長成了少年,異獸也已經與從前截然不同,但兩人卻成為了極為要好的朋友。堆雪隔三差五會來城主府中尋到白錦,教他許多東西,偷偷帶他出去閑逛,他像個大哥一樣的照顧白錦,白錦也時時期盼着堆雪到來。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逐浪城中闖進了一群黑衣人,他們在城中肆意屠殺,更是不放過城主府每一寸角落,堆雪趕到的時候,只來得及救下白錦一人。

迎接他們的是一場惡戰,堆雪背着白錦在黑衣人的包圍中戰鬥,渾身浴血卻不曾退過一步。白錦趴在那人的背上,看着他用身體替自己擋下刀劍和妖術的襲擊,看他拼盡體內最後一分力氣,護他遠離重重殺機的戰場。

白錦從未想過,自己幼時的一個懵懂決定,會換來那人的以命相護。

再後來的事情,白錦已經無法知道了,重傷後的失血過多讓他失去了意識,他所能做的只有在昏迷前緊緊抓住堆雪的手。

但他再醒來的時候,堆雪已經不見了。

不論是南淵還是銀蜂,沒人能想到真相會是這般模樣。原本以為的惡人,卻原來才是真正救人的一方。

白錦的話音落下,沉默之間,南淵終于低聲道:“所以當初那一戰中,有人說被一名胖子所救,救人的便是堆雪。”

他們一直以來都将那入侵逐浪城,殺害狐族衆人的兇手當作了燭明殿,所以後來也從未朝另一個方向想過。而先前見到堆雪與那群蛇族人交手,又知道了他的身份,南淵心中才會生出這般異樣的感覺。

如今白錦将一切說出,事情才終于串聯在一起。

真正出手入侵逐浪城的本就不是燭明殿,而是先前出現的那群人,而那群人究竟是否當真是蛇族人,也很難讓人說清。

他們故意守在此處,或許本是為了白錦的性命,但如今早已經改變了目的,因為他們知道堆雪一定會出現。

他們想要做的,是擒住堆雪。

“那群人急欲擒住堆雪,卻不會立即殺他,這是為何?”雲定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真相,也是最早問出這話的人。

南淵不忍去看白錦的眼神,只與雲定對視,低聲道:“燭明殿素來神秘,或許他們想要通過堆雪調查燭明殿,又或者……”

銀蜂接口道:“副殿主出事,燭明殿殿主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想要見到那位燭明殿主,想要知道他身份來歷,甚至想要除掉他的人,絕不會少。

聽得銀蜂這話,雲定心裏突地一跳,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那邊南淵已經站起身來,将受傷初醒的白錦交給了聞聲前來的老醫者,自己則快步往屋外走去:“我們去尋剛才那群人,把堆雪帶回來。”

她這般說着,當即推門而出。夜色已深,醫館中的傷者們早已經休息,大堂當中寂靜無聲空無一人,角落的桌旁放置着一只茶壺,裏面浸着半壺茶水,茶壺未曾蓋好,壺內尚冒着熱氣,但沏茶的人卻不知去了何處。

南淵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看了那茶壺一眼,拂衣匆匆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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